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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RMONIE 演出笔记①-「切镜的条件」和「镜头的目的」

《HARMONIE》是日本文化厅年轻动画师培育企划“动画未来2014”制作的4部短篇动画的其中一部。著名动画人吉浦康裕担任了该片的监督、故事原案、脚本、分镜、摄影、剪辑等工作。虽然只有20来分钟，《HARMONIE》却相当引人入胜，实乃意趣盎然的佳作。

在下试着梳理了一番，发现这浑然天成的背后，是极其缜密的创作逻辑。在拉片的过程中呢，在下也是颇有所获，故来和各位分享一番。

我们将整部片按照内容以「戏」为单元进行了划分，以便于能更清晰地完成梳理 。

第①场戏（cut001至cut005）：





开篇五个镜头，描摹了下课后教室中的各式各样同学，可以看到，近景远景的成像都比较清晰，且构图平衡，人物有各自不同的行为，可以说这组镜头没有强烈的表达意图，因此观看时注意力是游离的，属于完全客观的镜头，仅用以交代时空信息，让观众对故事发生的整体氛围产生印象。

有一点需要指出，虽说此处这些不同机位的客观镜头之间的剪辑没什么条件，但镜头之间依然有关联性，相同的人物会在之后机位改变了之后，以不同景别的出现。从而让这组仅仅持续数十秒的镜头，产生了较强的空间连续性，让片中的人物位置信息非常明确。在影像作品中，空间连续性和时间连续性有很强的对应关系，若是一组镜头之间在空间叙述上产生断裂，会使观众对这组镜头的时空产生歧义。

然而匿踪的主要角色往往会让观众产生困惑，因此在完成对时空的交代后确立主角是继续展开叙事的第一要务。

第②场戏（cut006至cut015）：

本城君在形象上毫无起眼之处，那么来看一下该片如何为本城君竖立主角概念：






①    交谈过程中的正反打，给了本城君更近的景别。后来3人交谈时，本城也一直以正面的角度处在画面的重心位置。

②    本城与吉田、渡边3人下课聊天，本城君始终坐在自己座位上，吉田君转身后发起话题，而渡边君更是老远地从教室另一角走到本城君身旁。这样的细节编排会让观众建立起主客的概念。

③    本城君特殊能力（绝对音感和记忆力）的展示，故事中的主角往往都会有更多的机会展现自身独特性。此处用了3个没有其他任何多余信息的特写镜头，纯粹是本城的showtime.

④    主观镜头+表情特写的镜头combo。

不少日式动画里的主角有很抢眼的人物设定，用鲜艳的发色或更加美型的画法来区分主角和路人，使观众从头至尾意识不到路人的存在。这种做法虽然直接，但会让动画中的世界丧失实感。

HARMONIE就是先建立一个有大量平凡人物的故事舞台，然后通过调度、情节设置让观众对其中一名角色产生主角的印象。


就我自己理解而言，我们组织有时间性的作品时，都会遇上对「变化」的「抑止力」，使作品趋于「无聊」。相对的，每一处预期之外的「变化」对于观众来讲都蕴含着「意义」。所以，在我们想方设法让作品有趣起来的时候，应当我们必须意识到这一点并非常谨慎地、有原则性地去处理「变化」。
就拿切镜来说：
①    没事别瞎JB切
在没有冲突发生的一组常规镜头中，两个不同镜头（它们意味着不同时空）拼接在一起时，势必会让观众产生困惑，不必要的困惑我们应该极力避免。
②    准备与消解
当我们迫切需要切镜以交代信息时，往往会让前后两个镜头产生在构成上产生关联性，此时的动机在于准备与消解切镜产生的错愕，我把它称之为「隐性切镜」。方法基本可以分为两类：一是逻辑关系的阐释：举个栗子，客观镜头1中角色A转头看→A视点的主观镜头2，如若没有这个改变视线的动作，一个主客观镜头拼接在一起，会尤显突兀；二是修辞法的运用：誓如富野由悠季强调的动接（类比顶针），正反打（类比回环），一连串递进的景别变化（类比排比）等。
③    「显性切镜」意味着戏剧性变化
「显性切镜」（硬切）则没有任何预兆，看似很突兀，实际上宏观结构上的隐喻，是调动观众借由这种硬切时的错愕感去经验强烈的戏剧冲突。

语言需要语法来构建，影像也是一样的。当然，你可以使用你自己的语法来创作影像，因为观众在观看时自会学习语法，但是这个语法须是自洽的。


HARMONIE中这场戏末尾（cut015-cut017），现充男后藤打断的情节，这显然是一处「显性切镜」，使用在尖锐的故事矛盾突现的时候是非常恰当的。同时，为下一场戏（现充圈子聊换铃声）作了「条件」。仔细一番仔细观察，可以看到下一场戏大量使用了男主的主观镜头，具体特征为：较长的焦段、前景处有遮挡，且镜头微晃。后藤的突然叱责让男主本城原本聊动画的兴致全无，注意力转移至后藤和两个女生的聊天话题上，让接下来主观镜头的使用合情合理。主音轨也随之在下一场戏中切换成了现充圈子们的对话，而身边两个基友的话语却置若罔闻，这很符合我们自己的生活体验，接收信息最完整的往往是注意力对象。


第③场戏（cut016至cut028）：
可能有人会追问，那么用客观镜头展开叙事，中间用「隐性切镜」进行过度，可以不可以？可以，没有错误的影像，但是观众的理解与创作者的表达意图出现较大的偏差是作为创作者所不愿意看到的。两场平行的戏若是都以客观镜头来呈现，势必会让观众对故事的主视点有所疑惑，这会是一种比较出戏的做法。而在前一场戏中已经成功建立起了本城君的主角印象，若是通过本城君的主观镜头和表情特写的combo来进行一下补强说明、并在交待信息的同时，让现充圈子和主角产生交集和联系，岂不更为有趣？

让我们来仔细分析一下这场戏中的内容：



表：真由美（粉衣女）和凉子（短发女）兴冲冲地来找后藤聊天，聊的话题是关于手机铃声，是典型的为了互刷存在感而没话找话说的现充话题。
里：后藤大概很受女生欢迎？

随后是真镜名树里的姗姗出场，“真镜名树里是一个散发着魅力的耀眼存在”需要观众共情，这就并非是简单的「信息的交待」而属于「情感的交待」，唤起观众的共鸣。因此，树里的登场演出确实做足了戏：

①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男主茫然的表情镜头中，从画外，传来了一句树里清脆的问候声，让本城君虎躯一震，瞪大了双眼，也让观众卯足了期待。
②    随后切到了男主的主观镜头，教室的嘈杂在此同时也消失了，真镜名树里姗姗入画
③    紧接着一个树里的大特写，这是一个升格的主观镜头，时间像突然静止了一样，表演很细微，但是上档次，确实跟那些妖艳贱货是不一样的啊。
④    最后是接之一个男主的表情大特写。啧啧，被树里勾走了魂呢。这时背景噪音和对话声才再次回归。

之前用谨慎的镜头语言构成的稳重的质感下，这一处的表现就格外显眼了。先抑后扬，制造出变化、对比，是强调的关键。


本城君的主观镜头在这之后切换到了以真镜名树里为中心的客观镜头，但是依然没有切换带来的「错愕感」，可以看到切换的当中有一个本城君长达4秒的呆滞神情特写。当我们自己对一个事物异常专注着迷的时候，往往自我意识就会出现淡化，感知会游离，甚至与注意力对象的时空联结。于是，利用起这种生活体验，「切镜的条件」就合情合理地满足了。
那么「镜头的目的」是什么？客观镜头能脱离开目光所及使用最合适的机位和构图，因此在展现空间关系、记叙方面必然是有很大优势的。


表：树里加入聊天后，后藤直接从椅子上坐到了桌上，与树里平视，显然兴致更高了。
里：树里挺受欢迎的，后藤想上树里。

表：后藤给树里拨打电话，他想知道树里的手机铃声。
里：他们互相交换了手机号，关系比较密切，是男女朋友吗？
特意给了这样一个手机的特写镜头，显然是在强调，难免让观众对树里的铃声有所期待。然而铃声居然是手机预设的，期待落空，意外的普通，有些奇怪。

树里解释道：“普通再好不过，不想再奇怪的地方出风头”

树里突然认真的辩解，让女伴们有点措手不及，但为了不冷场也随声附和起来。树里接着又小声嘀咕了一句“我不太会用手机…”，但当后藤提出要帮树里设置铃声的时候，树里拒绝得非常慌张。

镜头从客观镜头直接硬切回了本城的主观镜头，所有动作也戛然而止，切得很突兀，这显然是一处「显性切镜」，为的就是让观众在意起树里这句“不用了！”的微妙错愕感。那么树里为什么会这么慌张呢？悬疑也就随之出现了。同时，现充们的这场戏也告一段落。


第④场戏（cut029至cut035）：
随着男主的思绪，镜头也再次回到了阿宅3人之中。


镜头对焦对上前景处的基友，渡边说“真镜名正在和后藤交往”这是对男主本城君的一次心理打击，也是对观众的一次打击呢。渡边一个惊讶的表情后切至男主惊讶的表情，看得出来，吉浦康裕也是非常喜欢使用不同人物表情紧凑相接“一惊一乍”的演出。

这也是一处「显性切镜」。


第⑤场戏（cut036至cut044）：
接下来是男主本城君从厕所回来遇到树里和女生一行人这场戏，这里长时间地使用了升格、残影等手段，没有任何音效和对白光有奇特的背景音乐，与其说表现力很强，不如说此处吉浦康裕很有表现欲吧。



大概就是一种朦胧又恍惚的感觉，对于本城君来说，真镜名树里确实是近在咫尺，远在天边的感觉，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嘛。

本城君单方面注视着树里，树里一行人则对本城君完全不屑一顾，擦肩而过时，树里一句冰冷的“无可奉告”在本城君耳边响起，虽然不是针对本城君，但似乎双关着这两人毫无发展的可能。


在一个班级，却找不到任何制造羁绊的理由，这种有缘无分，实在让人心疼本城君的背影。。。Ps：树里一行人仍继续着关于刚才手机铃声的话题，看来这确实是本剧的主线了。


第⑥场戏（cut045至cut051）：

男主回到教室后的主观镜头，发现座位被人搬走了，并且有人占了他的座位。虽然镜头没有给到座位上的人上半身，但是观众已经能够通过这个镜头中的画外音大概猜出此人了。

随后是反打本城君的正面中景，说明上一个主观镜头来自本城君，本城君脸上满是无奈。

再次切回主观镜头，这次有个向上PAN的运镜，主观镜头的PAN往往会带有晃动，搬走男主座位的人正是现充情敌——后藤。

接下来的这个构图很有意思，和上上个本城君的中景镜头有着几乎相同的景别，但是画面中多了后藤的近景表情特写，值得注意的是人物和背景的透视关系也发生了变化，这是一种对「摄像机写实」的模拟，用了焦段更长的镜头，在更远的机位上拍摄，取景框内才能出现后藤的表情特写。
后藤做着夸张的表情演技，若是没有虚焦处理和上上个镜头的印象，观众很可能无法在较短的时间内注意到画面中还有男主的身影。当两者都有了存在感的前提下，才能形成对比。

男主再次示弱，去后藤那边聊天，客观镜头，交代情报为主：本城君和基友们放学以后要搞“回家部”，一起看轻小说。这应该是条推进剧情的情报。

树里一行人回到教室，本城君的目光再次被她们吸引。


第⑦场戏（cut052至cut061）：

反打本城君，注意力再次转移到树里一行。

下一个镜头即可转换叙事对象，女生们一直在继续这关于铃声的话题。从机位和前景人物的遮挡看出这个镜头有主观镜头的特征。

然后依然是本城君的表情特写，听到后藤向树里说话的声音后，本城君选择撇开目光。

随后一个镜头就是一个完全客观的镜头了，条件也比较充分，因为上一个镜头有乱入声音（后藤）出现，必须去交待。表情镜头可以用来作为主观镜头段落与客观镜头段落之间的逻辑说明。


当树里的注意力被后藤吸引后，真由美开始了她的恶作剧，手机的特写镜头并加上推镜，引导观众注意到手机画面中的信息。真由美将树里的手机铃声换成了一段名为“歌：树里”的录音。


然后回到和之前一样的主观镜头，紧接着一个本城君的脸部特写，本城君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随着上课铃声响起，时空信息、主要角色与剧情铺垫的交待都已基本完成，好戏正要上演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