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2-22 22:37 /
第一回
刊载于小説屋sari-sari 2016年6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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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故事里没有谜团。
一名女生只是很普通地死去了。
这起杀人事件发生的舞台,是我所就读的大学、我所属的文学社。七月初的周四,她的遗体被发现了。
在每年文化祭的时候,我们社团会贩售社刊。把部员写的短篇小说、诗歌、书籍介绍之类的东西整理成书刊的形式,并通过廉价的印刷厂印个百来册。部员每人分到一册,也会赠送一些给同我们有交流的其他大学社团以及一些教授,因此实际上贩售的约莫六七十册。这不少的赤字当然得由社费来承担。尽管如此,社团的主要活动总之就是由我们自己每年制作书刊。今年同样预定出一册社刊。
那天像往常一样要开个社刊会议,我们为此来到社团教室。约有有七成部员参加,对于性情不定者居多的我们社团来说已经很好了。但在教室门前,出了点问题,社长松田智子没有现身。而学校学校规定禁止制作多余的钥匙,持有社团教室钥匙的只有她。我们虽然试着给松田打电话但没接通,最终借来学校保管的备用钥匙打开了门。
松田面朝下倒在乳白色的油毡地板上,双手过头,身体略微向右弯曲,如果只看剪影的话像是在舞蹈。她后脑略显湿润,几缕头发黏在一起呈细细的束状。但很难看出流入其间的血液颜色,也不太能闻到铁锈味。
古峰首先叫出了声,她和松田很亲近。尽管悲鸣般的声音很难听出什么,但感觉她好像在喊着“怎么了?”。
看松田没有反应,古峰瘫坐在地,而低一年级的小泉则走进教室。小泉看似平静地一边问“没事吧?”一边向松田细小的肩膀伸手,扶起她无力的身躯时,她的头因重力下垂。
这之后的事情就不太记得了。这回也许真的有谁在悲鸣。一名部员同校方取得联系,接着校方叫了警察。之后一会儿警察和救护车来了。但谁都知道救护车已经没有意义了。
回应警察询问的主要是古峰。两人组的警察肯定就松田的事情许多问题,不过具体是什么就不知道了,我很早就回到住处,躺到了学生单间宿舍的床上。第二天他们就来问我,谈了大概二十分钟。再次日二人组也出现了。从他们口中得知,松田最后互发邮件的好像是我。确实,在那前一天深夜里,我给她发了条简短的消息,她随后作了回复。
但第三天,警察似乎就对我失去了兴趣。我一如既往地,在与松田死之前并无二致的房间床上躺着,反复盯着她发来的最后一封邮件。“知道了。不用担心。那么明天见。”──上面是这么写着的。知道了。不用担心。那么明天见。然后第五天犯人被抓住了。
事件已经结束。至少诸如“谁是犯人?”以及“怎么把松田杀死的?”之类在物理上的明确答案不存在谜团。
她的死,应该只会是个小小的新闻。而大众媒体大多都沉浸于同时期发现的艺人丑闻。作为文学社社长的二十岁女生被杀之类的事,一般来说只会是皱眉之后切换到下一个新闻,像这样大小的问题。
但于我而言,当然并非如此。  


手机吵个不停,我不得不离开房间。
那是在松田智子的遗体被发现的三天后,犯人被抓的前两天 。
那天很是晴朗。梅雨季尚未结束但却是盛夏天,锐利的阳光将房屋 与行道树还有电线杆剪出影来贴上地面,并覆盖着嘈杂的蝉鸣。我沉浸于这片光与声之中,加快了脚步。
走进指定的咖啡店,店里有一名娇小的女生正坐在窗边喝着冰奶茶,就是小泉。她立即注意到我,有点犹豫地微笑起来。
我在她对面坐下,向店员点了份瓶装可乐。被问及是否需要杯子时,我谢绝了。由于头顶就是空调,我能听得到冷气吹出来的声音。
小泉口含冰奶茶的吸管,说:“你意外地看上去还好,安心了。”
我摇摇头。
“只是没有表现在脸上而已。”
店员过来将瓶装可乐放在桌上。为等他离去,小泉发出低沉的声音。
“警察来过了吗?”
“来过,已经来了两次。”
“说了什么?”
“并没什么,”我说着,皱起眉头。实话说,并不太记得自己谈过什么了。
“只是回答被问到的问题。”
“比如社长的性格、人际关系之类的?”
“是的。”
“比如还有钥匙的事情?”
“也谈到过一些。”
发现松田遗体的时候,社团教室是上了锁的。学校保管的备用钥匙只有一把,部员去取之前并没有被借出的记录。而松田的钥匙,则是在她自己的背包中找到的。
用推理故事中常用的话来说,那个教室可以说是成了密室。密室杀人事件。这怎么看都有些蠢。很熟悉的一个同年级女生死了。她头脑好,头发也漂亮,尽管她自己说有些别扭,但其实是个纯情的女生。她在21岁生日到来之前死去了。与此相比,教室钥匙之类的不过是微不足道的话题。
小泉开玩笑般地用认真的面容盯着我。
“不过,其实有的吧?备用钥匙。”
“谁知道呢,可能有吧。”
教室钥匙只是在大学被禁,只要有哪怕五分钟,就能很简单地制得另外的钥匙。有个问题就是好像以前就有部员偷偷做了备用钥匙。只是我怕社团内的气氛恶化,才没有去搜寻犯人。
“他们说过谁有钥匙吗?”
“没。不知道所以就没说。”
“我也不知道,不过以前就有传闻不是吗?”
“传闻?”
“嗯,你想,比如织原。”
由她说出这个名字时,我感到有些惊讶。
织原亮介是社团的副社长,与我和松田同届。大一时的春天,我们这一届有五个部员,但很快有个人退社,现在松田也不在了,同届的就只有古峰、织原还有我。
我的小泉个人之间见面的原因也是织原。小泉在进入大学之前好像并不热衷于阅读,但她大一的春天看到织原,用她的话来说一见钟情,凭着这势头写下了入社申请书。至少在第一印象里,织原是个无可挑剔的人,高个子、面容姣好,而且很擅长表露神情,无论是真诚的样子、发怒的样子、还是不悦的样子,甚至是怯懦的样子,都能在合适的时机很有魅力地展现出来。
我和织原并不怎么要好,不过由于同期生见面交流方便,因此小泉会来向我咨询。尽管并不想介入他人的恋爱,但在小泉的推动下,多少听闻了一些关于织原的事情,但尽是些零零碎碎的事情,谈到过喜欢的小说、漫画、在学校食堂常吃的食物菜单之类的。
当松田不太方便时,作为副社长的织原负责保管社团的钥匙。因此只要他想,做一把备用钥匙并非难事。关于这传闻,我自然也听到过一些。
“具体情况我不清楚,也没见过那人持有备用钥匙。”
“一定有办法调查出来。”
“或许有吧。现在,不就有警察在奔波吗?”
“可以就这么交由他们吗?”
小泉紧紧地盯着我的眼睛,不像是在说笑的语气。但她的话语,不太能让人认真接受。
“学长,一起去搜寻犯人吧。”
松田的死因据说是窒息。她脖子上留有绳线的痕迹,另外在后脑勺还有磕碰过的痕迹。凶器好像还没找到。因此这是起杀人事件,犯人应该就在某处,不过……
“我讨厌这样,很危险。”我答道。搜寻犯人之类的事情,是警察的工作。
“不想报仇吗?”
“没想过。”
“为什么?不恨犯人吗?”
“我不认为自己会这样想。”
“可是,你和社长很要好吧?”
小泉直直凝视着我,以一种可以说是无情的视线。我也看着她的眼瞳,寻找话语,尽可能地寻找简洁的话语。
“确实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我真的很伤心。”
我和松田谈论过各种话题。聊过料理也谈过政治,最多的还是关于读过的书。一本正经地和我交流很个人的读后感的人,也只有她了。虽然我们的思考方式很像,但意见不合时,她会很亢奋地谈论,而她争论时浮现的不悦表情很有魅力。
“但是,我们并没有搜寻犯人的理由吧,比起我们,警察会更有效率地找出来的,毕竟对方是专家,人数也更多。”
“不是说这个,不是说要和警察竞争,也不是说非要亲手把犯人揪出来。只是,什么都不做的话,很难受。”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吧。”我皱紧眉头,“人已经死了,朋友死了,当然难受。”
“你的意思是要一直忍受吗?”
“我没这么说。在卡拉OK里叫喊、去吃自助蛋糕让体重翻倍都可以,基本上按照想做的事去做就行了,不过,对方可是杀人犯,为什么非要我们这边要去搜寻这么危险的对手呢。”
“学长不是也喜欢推理小说吗?”
“是很喜欢,但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我向可乐瓶开口。
小泉那不变的认真眼瞳中映照着我的面容,尽管那是谈及友人之死时与之相符的眼神,但与她不太相符。
“看这个。”
她伸出她那仿佛还是属于中学生的纤小右手到桌子上,手中有一把我熟悉的钥匙,是一把带着绿色标签的钥匙,上面写着为了管理而写的房间号码。
“社团教室的钥匙?”
“嗯。”
“为什么你有?”
“你想,那一天,很混乱,从办公室借来的钥匙就忘了还。”
“这样啊。”
“由我拿着合适吗?”
明白了——我如此回应着,从她的手中接过了钥匙。并不怎么重要、也没什么份量,不过是把廉价的钥匙,有必要还给学校吗?就算今天不还也没什么事。
小泉有些不安地稍微倾斜着头。
“有想过我或许是犯人吗?”
“没。”
“真的?我明明拿着钥匙。”
“完全没想过。一眼就能明白是学校管理的钥匙。”
“但是,如果我是犯人,你该怎么办?”
“我不觉得你是犯人。”
“我是说,如果。”
“那就是向警察通报,不会另外做什么。”
我叹了下气,与叹息稍有不同,和抓持握力计之前的吐气比较接近,虽然事实并非如此,但像那样说出来,已经是件劳力活了。
“可以的话,我想和讨厌的东西抱持距离,想让犯人就由警察来抓捕、按照法律来制裁,让他对自己所做的事情到死为止都持续后悔着,但我并不是想看那个景象。让他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独自受苦就行了。”
愚蠢的杀人犯之类的,我并不想入自己的眼。只觉得,搜寻犯人也好,复仇也罢,都不过是为了淡化她的死亡而做的、无聊的自欺欺人罢了。找到犯人、制裁犯人、泪流满面……如果看到这样能让我心里变得轻松的话,我会瞧不起自己的。
“就算学长是这样,那就当是为了我,一起去搜寻犯人吧?”
“为了证明织原无罪?”
“怎么可能。”
她皱着眉头笑了。眉间形成深深的凹痕掩盖了她的表情。
“那样的人,自己起初就不感兴趣哦。诶,拜托了,别再挂着像往常那样的表情了。”
我表现得“像往常那样的表情”吗?只觉得、怎么可能。但回想起来,也不太清楚自己平时是怎么样子的。
沉默姑且持续了一段时间。感觉互相都在寻找些什么戏剧性的话语,那种用自己的想法将对方说服、犹如魔法般的话语,不过我们都没能找到。最先投降的人,是我。
“不管怎么说,我没打算搜寻犯人。”
“要是我说要自己找呢,你会怎么做?”
“别,毕竟危险。”
右手握着瓶子,左手拿着账单,我起身。
“我要走了,今天很困。”
然后跟她说了声再见。
她一时间没有回应,嘴唇紧闭,焦灼地望着我。当我要离开时,她才说话:
“其实,我最近开始写小说了,尽管写得不是很好,但写到最后的话你会愿意读吗?”
“当然。”
我点头。期待读到它——尽管想这么接着说,但怎么也说不出来。
这回,我最终转身背向小泉。

以前,好像是与松田谈起各自的双亲时,我曾经这样提问过:
“如果亲近的人死了,要怎么办?”
她是如此回答的:
“尽可能早点开始写作。”
当时我觉得那是个非常棒的回答。我并非认真地以成为作家为目标,恐怕松田也并非如此。尽管如此,我们还是理解写作的价值。执笔也就是将自己内部堆积的东西向外推的行为,为了正确地找寻诸如感情与本心等捉摸不透的东西,一字一句地将其转换成文本。这样做的话,一开始就能冷静地消化自己的思考。
因此,将无可奈何的巨大悲伤化作文章倾吐出来,一定是非常正确的做法。这样做就能更确切地接受并跨越那些巨大的情绪吧,至少应该会带来有效的帮助。
而正因为如此,现在的我,任何文章都不想写。
  

发现松田遗体之后的第四天,我打了两通电话。
第一通电话打给了我正在打工的整体院,说自己状况不太好,想暂且休息一段时间。本来也就是我主动请求师傅雇佣我到他独自办的整体院,因此与其说是工作不如说更像是在当门徒,为了一己之便而要求休息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但另一方面,我也知道,就算我不在也不会有什么影响,休假许可还是很简单就能够获得的。
第二通是打给同社的古峰。稍微睡一下的时候,有她的来电。因为睡眠很浅,我想自己当时刚听见响铃就醒了,但当我皱着眉从床上起身,伸手向桌上的手机时,它却又不响了。
无奈地回拨过去后,古峰立刻就接了。我为没能接听到电话的事情道歉,并补充说自己睡着了。
她轻轻地、用听上去很平静的声音说:“感觉不太舒服吗?”
“没,为什么这么问?”
“毕竟现在睡还很早吧?”
一看时钟,指针指着八点前的时间。
“这已经是晚睡了,有什么事吗?”
“关于社团的事情,想和你稍微谈一下,你看,怎么也得决定接下来的社长吧?”
“这种事,现在不去想也没关系吧?”
“但毕竟还有《周四会》的事情。”
她所说的,是社团所出社刊的刊名。正式名称原本定为《凌晨三点的周四聚会》,是松田的提案。每年的刊名都是由部员讨论决定的,我虽然推荐了别的刊名,但最终定为《周四会》。
“要出吗?”
“毕之智子也出力了,终止的话就太悲伤了。”
并不是这回事吧?——很想这么喊出来——不管发生什么,松田都已经再也不能高兴或悲伤了,也没法感受什么,求你别说这么无聊的话了好吗——很想这么宣告着切断通话。但真的这么做的话未免太小孩子气了,我闭上眼,转变意识。
“这倒是,嗯,还是出刊比较好。”
“所以说,果然还是要有负责人。得尽可能在暑假到来之前做出决定,毕竟差不多快要跟印刷厂谈价了。”
“下一任部长不是织田吗?”
“我也这么觉得,给他打了电话,不过没接通。你觉得该怎么办?”
“困意好像还没散去,大脑不太能好好工作。”
不是为了古峰,不是为了社团,当然也不是为了松田,只是想早些挂断电话。我设法组织话语。
“下一任部长果然会是织原吧,副部长上任很自然。不过那些准备工作还是由我们来做吧。”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页数确定的话就能去谈价了,至于预算,我有分寸,所以和印刷厂的交涉没问题,只要和织原做最后确认就行了。还没交原稿的有谁?”
“宮原和上田,另外我也想改一改,还有……”
稍微停顿之后,她用迷糊的声音说着,“智子”。
松田原本打算刊载有关塞林格所著《麦田捕手》的文章,我问是不是书评时她摇头,回答我说是类似读后感的东西,还说周三晚上要留在社团教室写,笑着打趣说她自己还挺憧憬关禁闭的。第二天她却死了。
“呐,智子的原稿,完成了吗?”
“不知道啊,没完成的话,要减少页数吗?还是刊载别的原稿?”
“写到一半也没关系吧?就照那样刊载上去好了,说明是追悼文就行了。”
“那……不行。”
“诶?为什么?”
“不想。”
我不出声地笑了,追悼文之类的东西,松田智子不可能为之高兴吧。肯定会说着“令人不适”并皱起眉头——自己不经意间考虑这种事情,实在愚蠢得可笑,才不禁笑了。就在刚才,明明还想喊着她已经什么也感受不到了。
——怎么了?
电话那头,古峰担心地发问。
我只回答没什么。
“松田的原稿,之后再考虑吧,如果已经写完了就没问题。”
“明白了,宮原和上田原稿,我会去确认。”
“也不用太勉强自己。”
“没事,谢谢了。”
古峰说完再见之后挂断了电话。
我顺手将手机滑落在地,自己又躺回了床上,感到非常疲倦。闭上眼时,我低喃着,追悼文。那种东西,到底是想怎样写啊,反正会是在网上找模板、把名字替换成松田智子吧。说到底,那种东西是想要谁来写啊。
有点犯困,不过,困意不太起效果。
和古峰通话结束大概一小时之后,听到门口的信箱传来一阵杂乱的声音,我睁开眼。倒并非是有什么预感,想着反正是广告吧,我只是为了把它揉起来扔丢进垃圾桶而从床上起来了。
收到的是个白色信封,哪里都没有写字,没有寄信人也没有地址,没有邮票也没有邮戳。
我拿着信,穿上运动鞋,打开门。过道栏杆方向看上去的夜空被云层覆盖着,看起来很沉重,右手边就是十字路口,交通信号灯的红光从侧面照着我。
这是个安静的夜晚。仔细一听的话,能听到走下台阶的脚步声。我从栏杆上探出身子,注视这个公寓的入口,没多久,有个青年的背影出现了。
“织原。”我喊了他的名字。
织原在路灯下停住脚步,慢慢回头。他面无血色,像戴了面具一样惨白。嘴角没有流露表情,只有眼睛带有感情。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无言地向对方表达感情。织原像看向灭族凶手一样看向我,深深地憎恶着我。
看到他的脸,我还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我也好像对他持有恶意。到底是为什么,我会没来由地、直觉上讨厌他呢。我们互相盯着对方的脸盯了很长时间,口也不开,姿势也不变。
终于,织原勉强改变了视线。他好像看到我右手拿着的信封,我也将目光转向信封,这时候听见了声音。
“是你的错。”
我再次看向织原,但他已经背过身了,就那样迈出步子,走出路灯照射范围,轮廓也逐渐消失了。
——是你的错。
这种事当然知道,不用特地来说。


怎么也不是很想拆开信封,我就把那白色信封放到桌子上,这时,我看到了社团教室的钥匙,是从小泉那边拿到的。看来我有把危厄之事暂时后置的习惯。
握着钥匙,我出了门。车站方向,路灯微弱地照亮夜空的云。我背向那路灯,转向夜幕深邃的方向。大概是找了便宜地块的结果吧,学校位于离车站40脚程的小山丘上。我所住的学生宿舍大致在车站和学校之间,平时走20分钟到达的距离,我这次慢慢地花了双倍的时间走。
左手边是接连的田野,右边也是差不多的事物,不过偶尔会有便利店和加油站,远方则能看到街道的灯光。我全程看着左手边方向走着,牛蛙群的声音重叠起来,响彻云霄,不过没有光照,看不到它们的身影。虽然道路不是很宽广,但大型卡车还是能很顺畅地通行。各式各样卡车驶过,刮起微微暖和的风抚动着我的后脑勺,在带着湿气的夏日空气里,有溶解其中的草香味析出。
当然,这条路我和松田一起走过好几次。记忆中,她口中哼着某支曲子,挺有名的一支,我也听过,但她说过想不起曲名了,我也怎么回忆都想不起来。就是大概两周前的事情,虽然现在头脑中还盘旋着她的曲子,但果然还是记不起曲名。
我在路上的便利店买了生菜火腿三明治和一罐咖啡,边走边吃。明明很饿,却吃一口就失去了胃口,但我还是勉强用咖啡将第二块三明治带入胃中。到达学校的时候,已经是晚上10点左右了。进入建在山丘上的校园前,得先走上一段不算长的陡坡。大多数教学楼漆黑而静谧,但社团的活动教室楼还有光亮从几扇窗子里透出来。我把便利店的袋子扔进活动教室楼入口处摆放的垃圾桶,然后走上能听到脚步声的薄铁板制外楼梯。文学社活动教室就在三楼。
就算站在门前,也没有她死过的痕迹。连黑黄相间的警戒线也没围,也没挂着“禁止进入”的警示牌。我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插入锁孔,指尖轻微感觉到一点阻力,但稍微用力,锁就发出细微的声音,开了。
开门,入室。打开门口的日光灯开关,灯快速闪了两下后亮了起来,这是我已经看惯了的教00室,八叠大的教室中间,两张长桌相对着拼合在一起,外围一圈摆放着钢管椅。左手边的墙边一面是书架,松田倒下的地方就在那前面。现在这里什么也没有,就算俯身搜寻也找不到一丝血迹。不只是地板,整个教室都比记忆中的更整洁。警察应该不会清扫,可能是他们走后,哪个部员打扫的吧。我关上门。从内部上锁。
小泉为什么给我留了钥匙呢?她预想过我会像这样踏入教室吗?她说想凭我们自己的力量找出犯人。现在想想,其实还挺出人意料的。不知道因为她个子矮小还是因为大眼睛宽额头,从外表看上去,她总给人像是小孩子的印象。不过一旦和她交谈,会觉得她在某些方面很冷静客观,又不如说是她好像拒绝作为一个仅仅憧憬业余侦探的大学生。
但不管怎样,我并非为了调查杀人事件而来到这间教室。正对面的墙边另外还设有一张长桌,那上面摆放着普普通通的电脑和打印机。松田说过要在社团教室写原稿。她自己没有台式电脑,因此,在发生事件的那个晚上,她用的应该就是这台电脑。我坐上钢管椅,打开电脑电源,硬盘发着“嘎吱嘎吱”的划刻声启动了。
电脑看来是处于睡眠模式,系统提示输入密码,我输入了只要是部员都知道的字符串。松田在启动电脑时,应该也是这么做的的吧。以同样的顺序、敲击着同样的按键。
按下回车键后,画面切换了,出现了word文档页面。横向的文本中,一眼就能看到有“霍尔顿”等文字。霍尔顿·考尔菲德,世界知名的16岁少年。毫无疑问,这是松田那天晚上写的文本。
——无论如何,我也得要写关于那本书的文章。
她如此说过。
我闭上眼,缓吸一口气,就这样继续深呼吸了几次,回想起松田不悦的表情,然后睁开眼,将滚动条拉到最上面。是一篇挺长的文本,用400字稿纸换算来看的话,大概会有近二十页吧。第一行写着标题,《为了与挚爱友人的对话》。
我开始阅读,她那最终的文本。

《为了与挚爱友人的对话》
我决定创作关于《在麦田里守望》、或者说关于《麦田捕手》的文章那会儿,是在降着小雨的六月末。那时我在咖啡店和友人面对面相坐,一边喝着咖啡一边聊小说。起初很平和,没什么焦点,互相点头交谈各自感想的无意义时间,但后来气氛逐渐紧张,最终演变成像是一对情侣争吵着要分开的样子。尽管于我们而言——至少是于我而言——那才兴奋愉快的时光。但无论如何,当时话题激烈的争论点在于《在麦田里守望》、或者说《麦田捕手》。尽管并非需要特地如此说明,不过二者都是J・D・塞林格的知名小说《The Catcher in the Rye》的日语译本,这部小说以向不明身份的“你”诉说的形式,叙述了16岁少年霍尔顿·考尔菲德从高中退学之后几天的事件。两个译本分别是野崎孝1964年出版的《在麦田里守望》、村上春树2003年出版的《麦田捕手》。由于翻译的是同一本小说,在剧情上大致没有区别,但毕竟可以看出文风各有其鲜明特点。
我和友人都在初中的时候读了这本小说。在那之后我们每隔几年重读一次,是本思考深刻的书。表面上,我们爱着同一个霍尔顿·考尔菲德,梦想着他就是我们咫尺之遥的可爱友人。然而一方面,我们视为标准的霍尔顿·考尔菲德形象似乎多少有些分歧。那也许是受最先阅读过的译本影响而产生的的分歧吧,我一开始的推测是这样的。他最先读的是野崎孝翻译的《在麦田里守望》,而我先读的是村上春树译的《麦田捕手》,我们对于各自的译本都带有强烈的情感。对他来说,《捕手》中霍尔顿的一句句话都太客气了,没有气势,而就我来看,《守望》中的霍尔顿太糙了,没有表现出他纤细的纠葛──自己当然也还没有完全读透。话说回来我们并不讨厌对方的译本,只不过是在大体上认同各种译本的同时,谈论自己的喜好罢了。另一方面,也能感受到所谈论的不同或者说“不得要领”的不适。越是交流,那种违和感也越是增加,我们互相──特别是友人──变得严苛起来。只要同样有这样的感受,我们不顾咖啡是否冷掉,都会持续谈论下去。不过说不上是很有建设性的谈论,就像身处迷路的森林中在同一处地方打转。
这次所幸的是,我们能够适当正确地明白互相之间的误解,而这契机就是关于书名的交流。我虽然将《捕手》视为标准,但唯独书名,我觉得《在麦田里守望》才是更加深入作品本质的优秀翻译。另一方面,我的友人则认为《在麦田里守望》书名翻译有误,而《麦田捕手》在这一点上才实事求是。如果要把原书名《The Catcher in the Rye》照样翻译过来就是《麦田里的捕手》,与《守望》是有些不同。我们知道我们互相站在了对立面,我和他都觉得这当然不是简单的误译,读一下就能明白,这书名在文中也有重要意义,很难认为是译者考虑有误,毕竟野崎孝的译本里大体上也是在很清晰地表达“在麦田里守望的工作,我真正喜欢干的就是这个”
那么为什么野崎孝是译为《在麦田里守望》呢?——关于这个疑问,我有自己的推测。就下来就按顺序来说明。只要读了霍尔顿对他敬爱的妹妹菲芘提问的“将来喜欢当个什么”所作出的回答就应该能明白这让人印象深刻的书名的意义。这回答相当于是整部小说的高潮,尽管自己其实有点抵触就这样摘取出来说请看吧,但不这么做就难以继续,为此我作了引用。《在麦田里守望》和《麦田捕手》,虽然无论哪个书名都应该已经充分传达了主旨,但由于我很难抉择选择那一个,就把二者都取来并列了。
首先,《在麦田里守望》中是这样的。
“不管怎样,我老是在想象,有那么一群小孩子在一大块麦田里做游戏。几千几万个小孩子,附近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大人,我是说——除了我。我呢,就站在那混帐的悬崖边。我的职务是在那儿守望,要是有哪个孩子往悬崖边奔来,我就把他捉住——我是说孩子们都在狂奔,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往哪儿跑,我得从什么地方出来,把他们捉住。我整天就干这样的事。我只想做着在麦田里守望的工作。我知道这有点异想天开,可我真正喜欢干的就是这个。我知道这不象话。”
接着摘取在《麦田捕手》对应的同一处内容。
“不过不管怎样呢,在广阔的麦田、有很多孩童聚集着做某些游戏——是我唯一一直想象着的场景。只有成千上万的的孩童们,此外再无他人,意思就是没有一个是像大人的,不过我除外。而我就站在那附近的可怕悬崖边,然后,要说我在那里做些什么的话,那就是有哪个孩童快要坠落悬崖时,我就在那头把他抓住。也就是说呢,如果有往悬崖跑却看不清前方的孩童,我就从某处现身,迅速把那孩童抓住,从早到晚都做这样的事情。麦田里的捕手,我只是想成为这样的人。尽管我也认为这确实很奇怪,但我是从心底里想做的就是这些。我是知道这相当奇怪。”
以上。
二者写的确实都是几乎一样的事情,当然,细节描写多少有些不同。比如野崎孝的译本中“得把他们捉住”的部分,村上春树译的是“迅速把那孩童抓住”,在措辞轻重程度等方面的差异着实有意思。不过这次,我的论点并不在于细节的翻译。前面引用这两版译文,只是为了说明“麦田里的捕手”是怎样的。虽然重复引用同一段的译文,但再次将二者并列不是为了作比较,只是与我而言,难以判断该选哪边为代表。抓住那些快要坠落悬崖的孩童——或者说得把他们捉住——就是麦田里的捕手,这也正是霍尔顿提到的唯一“想做的事情”。
这样看来,回味《在麦田里守望》这个译名,我脑海中浮现了一个推测。首先为了避免误解,我想先作个说明。《在麦田里守望》这个译名究竟是在怎样的契机下诞生,在这一点我自然无从知晓,接下来所述的是我擅自的推测,虽说如此,这也是长时间以来,于我而言是很自然的推测。
总之,是关于霍尔顿所寻求的或许并非“成为麦田捕手”的事情。当然,霍尔顿无疑是把他的希望冠以“麦田里的捕手”这一象征性的工作之名,他向菲芘所说的话语也应该毫无掺假。然而,我认为,霍尔顿好像在强烈地寻求“将自己抓住的某人”。他在本书开头就相继四次从学校退学,之后也是一直对世上各种各样的事物心怀不满。在他眼里的世界,到处都是“装模作样”,那些装模作样才能收获掌声。霍尔顿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那样的现实,結果、用那个人物(霍尔顿的恩师、他用肯定态度谈论到的少数几个大人之一)的话来说,他是“陷入了某种极其可怕的坠落倾向”。霍尔顿才是“快要从悬崖边滚落下来的孩童”,或者其实也可以说,霍尔顿寻求的是他自己。这样想的话,这本书的书名——即这本伟大小说的主题——用《在麦田里守望》来翻译才比较自然、更接近本质,这就是我的推测。
写得有些多了,因此再次说明一下。六月末的小雨纷纷的日子里,我在咖啡厅一边和友人喝咖啡边谈论了这些。经过上述的推测,我主张“所以说,《在麦田里守望》这个书名是触及霍尔顿心境的出色翻译,不能说是误译”。当时友人露出的悲伤表情,是我无法忘怀的。“或许是这样,”友人如此说道,“不过呢,塞林格并没有给那本小说这样命名啊。”然后他讲述了他在那本小说中所感知到的孩童们、捕手之名的工作、以及霍尔顿的心愿。
他所讲的出发点则是霍尔顿爱着的事物。书中的霍尔顿否定了世界上各种各种的事物。比如多数的电影、舞台、陶醉于自身技术的演奏者、愚不可及的同学、另一种意义上愚不可及的同学、无聊的学业、穿着礼服的老头子、十二门徒、一定还有世上多数过剩的自信、自恋、差距、污秽文字的涂鸦,等等许多事物。然而霍尔顿至少不是个“否定世上万物”的人,不是“坐在某个酒吧间里,痛恨每个看上去象是在大学里打过橄榄球的人进来。”这样的人。或许他确实讨厌那个人“看上去象是在大学里打过橄榄球”,不过另一方面,如果同一个人物有值得喜爱的部分,他应该会毫不犹豫地喜爱那部分。比如,他讨厌十二门徒,讨厌天主教的某些倾向,然而他并不讨厌耶稣基督,有一处地方就很明了:“十二门徒里的任何一个都会把犹大打入地狱——而且打得极快——不过我可以拿随便什么东西打赌,耶稣决不会这样做。”对他来说,耶稣并不虚伪。而且他将装模作样与事物本身界线分明地区别开来。虽然霍尔顿自己是讨厌宗教性事物的无神论者,但对耶稣本人还是敬爱的。
他所爱的事物,或者说抱持肯定看法的事物则如下:老妹菲芘自然是一个、已故的优秀弟弟艾里、拿着破篮子到处募捐的修女们、不耍花样的快步舞曲、哥哥DB的短篇小说、买了条毯子却会高兴得要命的老人、恐怕还有所有人心中纯再粹的爱情、知性、纯真,以及孩童们。我的友人在咖啡店所给出的回应,我想大概就是这些。如果再次重读,或许还会找到一些。总之在霍尔顿所爱之物的象征之中,有孩童,在麦田中奔跑的孩童。我的友人由此发问,“那么霍尔顿想要保护的,是自身小小的天真吗?”。我不太能回答得上来。友人虽然像平时一样用冷静的口调,就连表情也是冰凉的,但我知道他内心已经严苛到了极点,毕竟我是他的友人。但为了知晓他为什么这么严苛起来,就必须等待他接下来的话。“你是在认定那本小说是青春期少年一边对社会失望一边想保护自身天真的情况下读那个故事的吗?”他如此说道。
我的友人想说的问题就是,塞林格究竟面向谁创作这部小说的。他将——霍尔顿在文中反复提及的“你”是谁——视作问题所在。友人说“霍尔顿想交流的对象,如果限定为想保护天真的青春期孩童,那么看似了解那本书的人,不就像是作品中反复出现的“装模作样”吗?”。尽管由于没记录备忘,此处非完全引用,但总之是类似这样的话语。
思维上可能有点跳跃,我在此做些自己的补充吧。如果将该是这本伟大小说主旨的《The Catcher in the Rye》解读为“无奈地陷入坠落中的某个霍尔顿在寻求解救的话语”,就把作品局限了,变成仅仅是青春期少年的故事,变成为了世上那些一边嘲讽一边真心感叹着“救救我吧”孩童们而写的故事。就算如此,这部小说仍是孩童们的慰藉,或者说是更年长的我们追忆往昔的纪念,它也将继续被视作一部美好的作品吧。但就我的友人说起来,则是视这部小说为具有更加广博信息的故事来阅读的。他一定是打从心底里纯粹地完全根据文本接受霍尔顿的话语吧,也就是认为“想成为捕手守护弱小善良事物的心愿”才是主旨,而那与霍尔顿自身的纯真相分离,就算他成长为大人、多多少少学会一些装模作样,他心愿的本质也不会变。果真如此的话,那就与年龄立场都没有关系、是向各色读者的宣言。我们读完这本小说后所要思考的不是过去的记忆,而是眼前的现实、“我会同等地喜爱他所喜爱的东西吗?”“但就算如此,怎么才能守护它们呢?”诸如此类宏大的问题。青春期的回忆或是纠葛不过是一种补充罢了。
重点在于,霍尔顿想守望的东西到底在他的“内部(=自己)”,还是“外部(=社会)”。这个差别才是我们起初察觉到的违和感。所以友人才那么严苛。确实,对于像他这样读这本小说的人来说,“很好地写出了青春期少年的矛盾”的评价后面,以类似“我也还怀念着高中时那样的感受呢”这样的话来评价,表现得看似理解的样子,实际上完全离题了。到底什么时候开始,觉得你的价值观比霍尔顿的更正确、更优秀了呢——我这么想着。如果在擅自的臆想中——比如基于诸如年龄、立场以及其他本来无需证明的各种社会性理由——将霍尔顿的话语视作年轻、青涩幼稚、青春期特有的感情,那就恰恰是作品中的“装模作样”了。
我被动地意识到这点之后,决定写下这篇文章。我再次重读《在麦田里守望》和《麦田捕手》,视情况反思,并且有必要真心地面对他。不知您能否懂我的意思?
对于心心念念想成为霍尔顿的友人的我来说,被“你这人面对霍尔顿的方式很装模作样。”这样有说服力的话语所指摘,就如同不经意间滑落悬崖、在空中总算才惊觉一样的震撼事件。
说了这么久的写作动机,我觉得应该已经达到了自己大半的目的。也就是说,我自己陷入愚蠢的想法、不经意间意识到自己不再是霍尔顿的友人了,这件事的始末已经一路写完了。
接下来是我尽量以纯粹的感受再次重读《在麦田里守望》和《麦田捕手》之后写的读后感。
我再次思考,自己霍尔顿性质的部分似乎在某处沉睡,但肯定并非已经逝去。而且,关于霍尔顿性质的部分当然也还没有得出明确答案。我会同等地喜爱他所喜爱的东西吗?
当然,我现在也喜爱着。但就算如此,怎么才能守护它们呢?
挺难的,无法简单得出答案。一直去把世界上写着“fuck you”的涂鸦擦掉就好了吗?即使知道就算花上百万年,也无法消除半成?
总之我呢,想与霍尔顿再会。想把那被忙碌束缚——如被学习或社交圈或对未来的不安或是处处麻烦的恋爱所束缚、那不知何时被关到没有门窗的密室之中的霍尔顿解放出来,想和他久违地交流,想以现在而并非以过去的我与他面对面。
而那,

松田智子的话语唐突地迎来终结。
我低头轻轻咳嗽了一下,自己是忘记呼吸了吗?痛苦地吸气、呼气了好几次之后,我给打印机通电,把她的文本打印了出来。打印机好像挺老旧了,启动花了挺长时间。它震动着发出声音,在它总算吐出几张原稿前,我一直像看受伤的动物一样对着它发呆。
她没能写完原稿。“而那,”之后,是没能很好地用语言表达出来吗?还是在推敲最合适的措辞吗?又或者是在打字到这里的时候,有谁——而那恐怕就是犯人——在这间教室里现身了吗?
不论如何,她继续说下去的机会被永远地剥夺了。被殴打或是头被撞到哪里并失血,然后被勒紧脖子,死了。
我保存后关闭文档,断开电脑和打印机的电源。拿到她的原稿,我找了找类似信封的东西但没能找到,就直接抱着稿子出教室了。回想起追悼文的事情,有那么一瞬间,想把她的文件删掉,但虽说如此,我不可能做出那种事情。
回到住处后我把她的原稿放在书桌上,然后倒在了床上。脸一直闷在枕头上,思考着她那文本的后续,不过最终睡着了。


织原亮介因涉嫌杀害松田智子被捕,已经是第二天的事情了。正式称他为犯人之前,当然还需要审判,不过证据已经收集充分,他自己也承认了犯罪事实,因此应该没错了。
这些我是从和小泉的通话中得知的。
织原好像真的有社团教室的备用钥匙。那天晚上,他知道松田要留在教室里,就在深夜的时候找她,在那发生了“某些问题”,织原无意间把她撞倒了,松田后脑勺猛烈地撞在墙上,失去了意识。
担心事情暴露的织原冲动地把她勒死后,出教室上了锁。他倒好像不是打算制造密室,只是害怕尸体被发现,才在逃离教室时匆忙上了锁。
行凶时他用的是社团为了捆书而常备的塑料捆扎绳,把绳子绑成团之后他就扔到了学校附近的河里,顺带扔了备用钥匙,不过有学生目击到了他这么做。调用附近便利店安装的摄像头可以确认,织原的身影如之前所说的出现在里面。
警察要求带走他时,他就已经放弃了的样子,毫不抵抗地进入讯问室,自己供出了罪行,而那些供词与警察的调查没有出入。
全部都结束了,我试着如此低喃。
真的吗?
怎么可能。
人的死亡,到底什么时候才应该说是终止了呢?我再次叹了口气,为她最终那文本的后续而烦恼地思考着。
#1 - 2019-12-22 22:52
(世界はひとりぼっちの夢を見るか)
扫了下第零节:
1、「古峰はその場にへたり込み」 → “古峰冲进现场”  (bgm38)
2、「でも、詳しいことは知らない。僕はさっさと帰宅してしまい、学生用のワンルームマンションでベッドに寝転がっていた。」这句漏翻了
#1-1 - 2019-12-22 23:03
kinoko
我说那里怎么还用的是代わりに,大概当时断错+漏字/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