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5-14 00:06 /
动画语言与象征
  动画的言语由少数的制作团体所创造,多数的观众必须遵守和使用这些语言,从中抽取信息,欣赏才可以成立,这符合巴尔特所说的“技术语言”的特征,因此可以说动画语言具有诸多由创作者制造出的任意性的记号,而语言结构不得不服从集体的制约,造就了今天动画语言的窘迫境地。在BNA中,吉成和中岛试图将意义压缩在诸多符号之中,用简单的故事来探讨复杂的主题,且不说叙事成功与否,若不能掌握符号的象征,内容的探讨根本无从谈起,因此需先简析一下个别关键的象征意义。
  设定中的象征意义算是BNA的一大看点。吉成曜在访谈中说到“通过兽的变身表现内冲动,用兽的形式体现角色的极端性格”。内冲动是本我欲望的显现,本我欲望造就了人物的性格,因此兽形得以成为角色符号,象征着人类的各种非理性的本我欲望,这些欲望在以科学理性等原则主导的现代文明社会遭到越发严重的压制,最终以尼瓦基尔症候群的形式爆发出来。症候通过狼嚎的仪式得以平静,通过貉兽人小满之血得以治疗,隐喻了现代社会的人们无意识里渴望借神性仪式和包容、理解等正向母性质地来召唤人类本性的回归。

影森满——少女的阿尼姆斯
  如果兽形是本我欲望的象征,与其对立的人形就是超我的象征,介于兽与人之间的小满和小荠则是自我的象征,是作者意识中的理想化的矛盾调解者,理想的内核则是理解。阿尼姆斯是女性内在的阳性能量的原型,剧中的体现是角色行为的主动性。同时少女是不成熟的,使主动性体现出一种倾向本我欲望的偏激、攻击性(估计也是最受观众排斥的部分)和成长的可能性,成长即是自性化的发展。小满的化形除了表现自身的冲动与欲望,还能视为理解兽人的钥匙,即是通过化形将他者的部分特质纳入自我镜像,因此小满的成长是一段将寻求自性化的冲动和理解他人的愿望结合起来,并逐渐放下偏见的过程。小满的血清的意象是成长与转化后的女性质地之结晶。
  貉即日本传说中的狸,它们通过化形为人,主动融入人类社会,但又保持着爱恶作剧、敲腹鼓等有趣的习性,因此貉的意象象征一种在融入社会、受到集体制约的同时又能保全自我与本我的独特性的智慧,在小满身上体现为在兽人认同的构建中保有人类的自我认知、在人类的自我认知的基础上呼吁理解兽人的“换位者”的特质。

日渡荠——阴性特质的花蕾
  小荠象征的阴性能量是阴柔的,避重就轻、通过寻求联结解决问题,或用创造力扭转对立面,使其为己所用。剧中小荠与阿尼姆斯(小满)的联系被父亲(波利斯)的权威所阻隔,后来又重新联结,并对权威产生质疑,是女性自我意识觉醒和成熟的表现。白狐同样是日本传说中的动物,有善良、狡猾的象征意义,又是稻荷神的神使,因此与银狼一样具有神性,但倾向母性特质,更具包容性。

大神士郎——英雄
  一般传说故事中的英雄角色,象征男性的阳刚之力,可以披荆斩棘、直面困难。大神虽自称兽人的守护者,实际上是本我欲望的守护者。古代日本人认为神的外形即是狼形,因此除了表现大神“独狼”般的性格,银狼的意象更具神性象征。

其他
  阿兰·西尔瓦斯塔:金色刻耳柏洛斯,地狱(资本)的看门犬,自恃贵族,傲慢的精英主义、种族主义者。地狱暗指金絮其外的资本,异化的力量。
  克利夫·波利斯:毒蛇、刻耳柏洛斯的毛,阴险、欺诈,诱骗者,煽动意识形态的中介和工具。
  巴尔巴雷·罗瑟:裸鼢鼠,政治、科学、理性的正向面,长者、学者。

教团、偶像与神性渴望
  将宗教信仰与偶像崇拜挂钩的描写实际上是将两种崇拜同质化,象征着现代生活中神性仪式的缺失导致神性渴望转嫁的两个对象。信仰崩坏的情节表明了作者作为一个现代人否认这两种对神性需求的形式,但并不否认渴望的存在,狼嚎仪式是对这种渴望的暂时满足。
  即使没有波利斯从中作梗,信仰崩坏也是必然要发生的。白狐意象的神性主要作为神使存在,神使冒充主神的行为实际上是一种欺诈。崇拜对象的错位即是神性的虚伪,因此教团和偶像崇拜一样,满足的是没有神性的渴望,是瘾性而非灵性。
  神灵是超越人类的存在。从精神层面来看,人对神性的渴望其实是寻求将自我投射到一个超越自我的对象上,以期获得超越自我的精神力量。放到剧中可以理解为兽人渴望将自我投射到银狼上,以期获得超越并控制本我欲望的力量,狼嚎仪式即是对这种渴望的满足。将这种渴望进一步放大到集体其实涉及到了图腾制度等人类学概念,可惜该作品对图腾的探讨停留于精神分析层面。

叙事的困惑
  宏大叙事本是表达复杂的设定和严肃社会主题的不二之选,如今却已显得不合时宜。由于采用了简单的叙事策略,作者只能不断地在有限的情节中做设定表述的取舍,作品的完整性几乎不可能达成。中岛采用的叙事策略是尽量用简单的故事讲述复杂的设定和背景,用最小的篇幅解释角色潜在动机等细节,使得故事的结构近似于童话,也导致那些试图在情节中寻求主题深刻性的观众不得要领。将意义“压缩”的尝试并非徒劳,但在我看来这样的叙事策略是失败的,符号象征和平直的叙事手法过于割裂,使得观众即便能够感受到主题的严肃性,也有可能将社会现实过多地带入到作品的解读中,导致作者前期在设定上花费的心血付之东流。原因一方面是作者缺少突破动画受众群体和动画生产方式导致的集体制约的手段,另一方面是创作集团对自己创作出的设定缺少社会层面的意义探讨。
  前期对兽人与人类之间的紧张关系,以及关于歧视与偏见、理解与包容等内容的描述使很多人认为这是一部探讨意识形态对立与种族歧视等社会现实问题的作品,从而忽略了兽形态的象征意义,这是叙事策略的最大败笔。如果将兽形态象征的“内冲动”带入到兽人与人类之间的对立,得出的比较合理的主题诠释应该是关于“野性的思维”和“文明的思维”之间的对立统一关系。

局限、理想与探讨
  列维-斯特劳斯在其著作《野性的思维》中探讨了两种思维的关系。他认为野性思维与文明思维没有先后与高低之别,二者同样具有抽象化与秩序化的思维方式,他们虽然有区别,但并非完全对立,而更像是一种互补的关系。野性思维同样存在于现代人的思维中,尽管它不断受到文明思维的挤压。与此紧密相关的是列维-斯特劳斯在《图腾制度》中的研究,书中大致总结出图腾制度有二元对立的特征,是思维的反映和理智的需要。观念和信仰构成了图腾信码,调节着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列维-斯特劳斯提供了一种野性思维的存在方式,不过相关探讨需要就此打住,因为在BNA的世界中并未构建出专属于兽人的社会形态。
  由于兽人社会的缺失,作者将兽人置于人类文明社会的框架内,并将“症候”的爆发归咎于兽因子在集体规约下受到的压制,显然是回到了弗洛伊德的症候分析法上,弱化了主题的社会性探讨。虽然剧中安排了信仰崩坏的情节,将症候集体化,但仍无法逃离精神分析法在面对社会主题时的局限性。最终西尔瓦斯塔的种族沙文主义阴谋背负起所有的罪行,而依托于神性仪式和母性质地来应对理性的压抑被描述得似乎是一种停留在主观精神层面的理想而已。
  尽管最终表现不尽如人意,设定的构建与相关探讨仍是有意义的。观众作为社会中的个体,和这些动画制作团体一样,都要面对集体与社会的制约。若集体规约压制的是个体灵魂最核心的部分,个体面临的将会是精神上的截肢甚至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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