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8-1 09:50 /
一、  

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世界末日」这个概念有着莫名的迷恋。我迷恋着寂静荒废的城市地景;迷恋着面对世界末日的形形色色的人们,他们的挣扎与抉择、勇气与懦弱、绝望与希望;尤其,迷恋着明知没有明天也要相爱到最后一刻的恋人们。毕竟,有什么比宿命性的悲剧爱情更浪漫呢?因此,为了成就爱情与美,世界必须毁灭。

二、

所以我才会如此的被千濑与修次的故事吸引。

常有人批评,《最终兵器少女》是一部科幻不科幻,爱情不爱情的雷作。说是科幻,但是世界观薄弱模糊、科技设定与其应用方式不合常理;说是爱情,但男女主角别扭奇怪的恋爱思考,恋爱过程突兀的断裂与再展开,却又让人难以理解。于是,常有人骤下结论说,《最终兵器少女》是一部为悲情而悲情、毫无内容、甚至只是一部恶意卖悲╱萌的漫画。然而这种说法失之偏颇。读者对此部作品的两极化评价,本身就证明了此作品确实有杰出的地方。我认为,那些看不出《最终兵器少女》特出之处的另一极读者,主要是因为没有抓到适当的观看角度:《最终兵器少女》,本质上是一个恋爱故事。

从形式上来说,《最终兵器少女》跟普通的恋爱故事没有分别。男女主角必需克服各式各样的误会、阻碍与试炼,才能得到长相厮守的权利;但从内容上来看,不管是阻碍与试炼的内容,还是少年少女对爱情的信念,在《最终兵器少女》中,都显得过于极端、纯粹、以至于残酷。因此,无法接受那不合常理的极端性的读者,自然也就无法欣赏到,只有在这极端环境才能生长出来的,小小的、但又极端纯真美丽的爱情花朵。

三、

正是因为这是场谁都无法控制的战争、正因为千濑是最终兵器,千濑与修次的爱情才会如此曲折动人。他们名副其实的是挣扎着相爱的。在大部分的篇幅里,他们不只被战争分开,还反复被「最终兵器」这个事实给苦苦折磨。修次本能性的逃避、畏惧、甚至厌恶千濑的「最终兵器」身份,但又无法控制自己不被千濑吸引,即便他知道,如此矛盾的接近千濑只会让她受伤。而千濑也一样。她虽然不希望修次陷入痛苦的矛盾为难,但又只能从这份爱情中,找寻她「还是人类」的证据,以及活下去的勇气。因此,尽管「最终兵器」的矛盾让他们一度分手,但两人最终还是像普通的恋爱故事一样,克服了「最终兵器」的矛盾,坚定的比肩同行。该如何解决「最终兵器」带来的矛盾?与普通的恋爱故事不同,解决矛盾的不只是爱情,还有成长。

千濑一开始极端厌恶身为最终兵器的自己,千方百计的要逃避自己与修次。然而在一次次身不由己的战争中,她逐渐找到了自己的定位。某种程度上,她接受了「自己是最终兵器」这个无法挽回的事实,接受了自己只有继续变强,最终毁灭世界的事实。她所能做的,只剩下用带来最少痛苦的方式让世界毁灭,然后牢牢记住人们生活的一点一滴。关于爱情,千濑则从阿铁学长那学到不怕伤害,勇往直前的勇气。另一方面,修次则是经历了各种事件后,逐渐的褪去了不成熟的自怨自艾、对性与冬美学姐的迷恋、以及说话别扭冲动的习癖,长成了一个坚强,有能力包容、甚至抚慰「最终兵器」的存在。而只有在两人都成长了以后,他们才有可能坚定的,即使是短暂的,在世界末日之前在一起。

两人在海边小镇中的同居生活,是我在整部作品中最喜欢的地方。两个星期牧歌式的,辛苦但平稳的生活,偶尔快乐的出游与小小的放纵。只有借由两颗清澄、坚定且心意相通的心的催化,才能从如此平凡的生活场景中,幻化出感动无数读者的爱情魔力。这样的魔力持续到最后一刻,以千濑之死告终。

后续的故事只能是为一发不可收拾的战事收尾而已。许多人都不喜欢这样的结局,但我想不出有什么更好的收尾方式。世界注定要毁灭,而千濑已经无可挽回的被「最终兵器」吞噬了。因此最终的救赎只能在意志的投射中找到。千濑的爱情意志驱使「最终兵器」以千濑身体的形象,回到修次身边与他走完爱情的最后一程;而修次的爱情意志则在末日之后,驱使千濑以影像的方式重生。爱情的意志是开始,也是完结,「然后,我们将继续相爱」。如果成真的话,那真会是对人类文明的渺小救赎。至少,千濑将会带着爱情,永远的活下去。

四、

修次与千濑的爱情也许不会完结。但人类文明是确定毁灭了——或者更精确的说,早在故事开始的那一刻,世界就已踏上了毁灭之路。相应于此,作品中通篇充斥着千濑的哭泣(前半段大多为了自己身为最终兵器哭泣、后半则只为爱情哭泣)、修次的挣扎、人们的无奈悲叹、以及死亡之际的哀号。读者会怎么看待这样的故事呢?一句代表性的网路评论是这么说的:「《最终兵器少女》是一部『(精神上)不卫生』的漫画」。尽管许多人都有这样的想法,但在这里我还是要说,这种意见更接近由于没接收到作者意念所产生的误会。

作者高桥真在单行本后记中提过,修次与千濑之所以没有姓氏,是希望他们能像现实中的普通人一样,被读者自然而然的接受;同样,大部分角色也都没有姓氏,只有名字或绰号。甚至,如果不去在意地名、制度上的日本痕迹的话,事件发生的地点能够被轻易代入为任何一个现代国家。总言之,模糊的时空与历史背景设定,配合上对人物生活、思考、与感情的深刻描写,此种强烈的反差将使得读者与角色间距离戏剧性的拉近,使得读者以家人、朋友的方式接受这些角色。因此,当角色一个个痛苦的、无意义的死去时,读者也会感到难以承受的无以名状的悲伤。

之所以《最终兵器少女》要让角色死去、读者悲伤,原因并不在作者与读者间的合意SM,甚至是想象中「卖悲情」的商业模式。那首先是因为,只有在「死亡」这种极限情境的逼迫下,角色所说出口的、那些满载着强烈而纯粹的情感的话,才能显得自然,而不落入矫情。相应的,也只有在这种极限的情境下,一字一句读着这些话语的读者,才能自然而然的感受到无以伦比的情感动摇。

但真正奇妙的是,利用此手法,作者不仅展现出修次与千濑坚定的爱情,还将《最终兵器少女》说成了一则「世界末日」的寓言。只有先让读者感受到无以承受的悲伤,作者才可能带领读者去质问,现实中战争被当权者掩盖的荒谬、无意义与罪恶。死亡是那么的悲惨,而大家都想活下去,为何终究必须死于战争之中?真的有「无可奈何」的战争吗?仔细的想,地球毁灭的结局——既使是暂时的延后也好,并不是无可避免的。但在《最终兵器少女》的故事中,不管是千濑还是交战中的各国政府,最后却还是选择了要让世界完全毁灭。之所以故事无法走向美好结局,我认为,这是为了要让人们不要掉以轻心,以为人性本善,事情「自然」会向好的方向发展;更不要一边抱着「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的想法,而亲手将自己送上绝路。唯有大胆、坚定的行动与相互信任,人们才能逃脱所千濑所预言的灰色黎明。

总言之,《最终兵器少女》的世界之所以注定要毁灭,一方面是要成就千濑与修次的宿命性恋情;另一方面则是要用世界灭亡的结局来警醒我们。其实,在书中,千濑一次又一次用她小小的嗓音,嚅嗫着能指引我们逃离世界末日的魔法咒语:「我想活下去」、「我想要谈恋爱」。同样的,解答也被暗藏在标题中——The Last Love Song of this Little Planet,千濑与修次以心跳谱成的恋曲,既是生命、又是爱情。人类只有活下去、并且相互信任、彼此相爱,才能够有希望。

五、

该是告别千濑和修次的时候了。让我们作个总结吧。

如果你能接受《最终兵器少女》的极端与残酷,那这将会成为一部杰出的作品。作者透过「最终兵器」这个巧妙的中介,将纯粹的爱情悲剧,与世界末日的寓言神奇的融合为一。许多人看过之后,会久久陷入悲伤的暗流中不能自己,但我相信这不是高桥真老师的用意,「人没有那么悲情」。相反的,《最终兵器少女》是一部鼓动人行动,并勇敢的面对未来的作品,尽管这样的诉说常常被眼泪与哀号盖过。所以让我们再听一次吧:「我想要谈恋爱」、「我想活下去」。为了不要让像千濑这么可爱、体贴且善解人意的女孩受伤害,为了守护像修次、千濑、明美、阿铁这样的平凡人物的平凡幸福,我们要做的就是快乐的活下去、认真的爱别人,and make the world peace。我们要让这个星球充满情歌,即使那不如最后一首那样凄美,但它们所能承载的幸福,一定更多。

我好想看看修次与千濑平凡的恋爱故事。

阿,我好想谈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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