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6-21 05:26 /
因为小黑祐一郎和佐藤顺一的对谈而看了《小小外星人》里的佐藤顺一回,于是写了一些感想。

《小小外星人》是佐藤顺一作为分镜演出参与的第一部TV动画,初出茅庐的佐藤顺一在这部动画中展现出了极强的表现欲。小黑祐一郎和佐藤顺一的对谈中(微博有翻译:https://weibo.com/ttarticle/p/show?id=2309404569080165171418),有提到这一时期的工作。由佐藤顺一负责分镜、小松原一男负责作画监督的第25集,可以说是佐藤顺一早期工作的高峰之一,小黑祐一郎也将这一集放在自己的推荐名录中。

故事大致的剧情是,与小小外星人蜜儿成为朋友的玛丽亚,由于家中安排不得不与蜜儿分别、去城里上学,蜜儿决定独自去城里寻找玛丽亚、却在相遇之后走丢,与蜜儿走失的玛丽亚开始寻找不知去处的蜜儿。于是第25集,故事从寻找蜜儿的玛丽亚和在城里走失的蜜儿两者的视角分别展开。

本集开头从蜜儿的视角开始展开。本集中,小小外星人蜜儿、离家出走的小男孩吉米、玛丽亚、和大人们的身高、体型完全不同,如何在同一个场景里交代这些不同的人物就需要额外的考虑。
在一个全景镜头介绍地点警察署之后,镜头从小男孩包里的蜜儿开始,之后镜头切到包裹外部的镜头,警察叔叔说话,他的腿部从右边入镜,左边出镜。接着男孩回答警察的话,随着男孩的回答,镜头向右上方摇到男孩的正脸,这样完成警署场景中出场人物的交代,也利用人物的体型差异,制造了从局部逐渐到整体向观众一点一点揭开环境全貌的很有趣的效果。


在蜜儿与玛丽亚二人视角的转换中,佐藤顺一就表现出了非常熟练的转场技巧。在警察署,蜜儿躲在小男孩吉米的包里,当吉米伸手向口袋里要掏出零食的时候,镜头切换到此时玛丽亚的视角,从汽车车底,我们看到她弯下腰、探出头,在车底寻找蜜儿。
一方面,在吉米发现蜜儿之前将镜头切走制造了小小的悬念。另一方面,吉米向包里伸手的动作,和玛丽亚向车底弯腰探出头的动作,二者共同的寻找的特征,使得两个动作一定程度上匹配在一起。我们知道,某种意义上,他们所寻找的东西实际上是一样的,然而由于空间的错位,前一个镜头里还就在眼前的蜜儿在下一个镜头已经不见了,玛丽亚对蜜儿“在哪儿呢”的疑问,得以通过一种更加趣味性的方式呈现给我们。


随后从警署逃跑的吉米和玛丽亚在街上撞见,玛丽亚注意到了蜜儿的挎包(?)。这段镜头的位置关系也非常巧妙。首先在相撞时,由于身高差的缘故,玛丽亚的镜头是仰角,而吉米的镜头是俯角。这之后是玛丽亚正脸的越肩镜头,通过玛丽亚视线转换,让观众意识到她注意到了什么东西。下一个镜头就切到类似玛丽亚的主观视角,镜头推近,接着给了蜜儿的挎包一个特写——观众意识到之前玛丽亚注意的东西就是这个。
之后的镜头是从物件附近出发的贴近地面高度的仰角镜头,玛丽亚蹲下捡起挎包。这时,实际上玛莉亚和吉米的相对位置发生了变化,由于玛丽亚上前的动作,两人连线从接近平行于墙面变成了接近垂直于墙面的关系。由于下蹲,两人的高度差也发生了变化。
接着镜头拉远让吉米入镜,再让玛丽亚转头,将观众视线引导到下一个物件。下一个镜头再次通过一个越肩呈现出,这个物件是吉米的包裹。吉米意识到了玛丽亚的目光,于是抱起包裹,下一个镜头切到了面向吉米的越肩,以表现吉米牢牢抱住包裹的动作。这一段动作过程中没有任何独白和对白,但观众却可以完全通过视线的引导,意识到“玛丽亚猜测蜜儿在包裹里,吉米意识到她的目光于是抱紧包裹不想让她看”。接下来两人才开始对话,镜头是一组正反打,再接面向玛丽亚的越肩镜头,然后是平行机位。
仔细看的话,可以发现越肩镜头到平行机位镜头,两人的高度差是不匹配的,而从平行机位到下一个特写镜头,两人的位置关系也不能匹配(玛丽亚正脸的朝向从面对墙壁变成了侧对墙壁),考虑到TV动画的制作现场,这样的问题并不是不能理解。


在另一头,对在街上寻找玛丽亚学校的蜜儿的叙述中,我们也可以看到对体型差距的的刻画。米尔在路边走路时,驶过的汽车和高大的花草,都在表现外星人蜜儿的体型与人类世界的强烈对照。

随着蜜儿躲进狗洞,利用开门声镜头里玛丽亚打开仓库的大门,让吉米在这里住一晚。这里蜜儿躲在狗洞的状态与吉米住进仓库的状态之间,又是一个微妙的匹配。而利用开门的音效转场也显得非常干脆利落。


雨夜的场景是动画情绪上的低谷。蜜儿与玛丽亚互相错过。在蜜儿听到声音冒雨跑出去想要找到玛丽亚时,通过一组仰角、俯角的镜头,呈现出竖直轴的透视变化,结合蜜儿与人类的体型差距,使得蜜儿在人类世界种显得特别弱小。蜜儿摔倒的镜头里,背景也画得非常模糊,一方面是由于雨天的关系,不过另一方面,也显得蜜儿周围有种白茫茫一片无所依靠的凄凉感。


在参与《小小外星人》时期,佐藤顺一表现出了对构图的空间感、纵深感非常明确的要求。从这一集男主角奥斯卡骑车出门准备打听蜜儿消息的镜头,到吉米逃离学校后在接到闲逛的镜头,再到得知玛丽亚要被退学,乘着鸽群在城市街道穿梭寻找玛丽亚的蜜儿的一组镜头,都可以看到非常明显的纵深感。作为对比观众可以打开第23集男主奥斯卡骑车的平行机位镜头,差别非常明显——后者这样好画的镜头实际上才是这部动画的多数镜头。

另一方面,在得知玛丽亚要被退学后的一系列镜头对于机位高度也有着非常明确的刻画。先是听到消息后惊呆的蜜儿的仰角镜头,之后从草丛中看向鸽群的主观镜头,则利用前景花草和长椅的透视关系确定了低机位的视角,然后又再次利用仰角镜头,表现三个人类仰头望向天空的动作,用视线的引导暗示观众鸽群的起飞。

实际上,佐藤顺一在《小小外星人》05集里就致敬宫崎骏加入了大量复杂空间中的追逐戏,通过房间的高低落差和纵深关系来设计大量的运动镜头。在第15集里也有一个向玩具床底拉镜的背动,来展示床底的录音机。

随着蜜儿乘着鸽群寻找玛丽亚,玛丽亚来到钢琴室准备弹奏最后一首曲子,故事迎来高潮。玛丽亚在钢琴教室的构图,几乎无法用语言形容地美。在望远镜头下,地面被压在了画面的底部,使得钢琴教室显得特别空旷开阔。钢琴教室中,只有玛丽亚一个人弹琴,夕阳将整个教室映成红色,窗户的倒影落在地面,格子状的阴影将空旷的教室铺满,地面被分成一格一格,与钢琴和墙壁在一起,构成了画面中的几个层次。在玛丽亚的近景镜头里,墙壁上的格子状阴影又与钢琴上竖直的一排排反光构成画面的前后两层。之后的镜头中,背景近似Harmony的处理,使得画面似乎定格在这一瞬间。
在敲钟声之后,佐藤顺一又通过光影的变化在一个镜头中呈现出时间的推移。几个静止画面连在一起,动画的时间上只有一两秒,却非常洗练地表现了时间的推移。而最后,当蜜儿从天而降回到玛丽亚身边后,教室外的鸽子成群飞过,学校的尖顶楼房在画面右侧,而鸽子从镜头下方入镜,贴着建筑的尖顶,向远处飞去。虽然飞过的鸽群贴着镜头,却由于构图的纵深,利用建筑物的透视让鸽子贴着建筑物飞向前方,仍然呈现出非常开阔的感觉。

在这里,画面承担了刻画时间变化的任务,在玛丽亚发现蜜儿之前,动画中几乎没有台词,只有钢琴声、钟声、和鸽群声。这种无台词的演出,在日后会由佐藤顺一进一步被发扬光大。在这个场景中,佐藤顺一的时间感和空间感发生了奇妙的耦合:正是利用了广阔的空间感,在将台词去掉之后,营造了时间逐渐流逝的氛围,实现了对时间感的展现。
小黑祐一郎在访谈中说这一集“表现出了极其广阔的空间,仅此一点对于TV动画而言也是划时代性的。可以说是青春满溢、才气迸发的成果。”各种意义上,这都确实都是非常值得一看的一集,是佐藤顺一早期充满才气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