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2-20 22:40 /
  坂道、河堤、楼顶、跳台,少女重重蹬下跳跃前的最后一步,于是它们成了起点——时间从这里迅速回溯成一道逆行的河;树影、夕照、绚光、落云,少女着陆时撞上的不仅是拉门路牌椅子行人这样的一二三四,却也与快活窃喜别扭悲伤那样的四三二一抱个满怀,于是它们成了终点——时间的逆流在这里与循序渐进的部分接驳,重归顺行。永恒的顺流与短暂的逆行,它们交接得太迅速也太自然,以至于几乎没有什么察觉到了异样。
  ——除了那些在河底岿然静止的卵石。
  惟有河水瞬间干涸了行进出露了河床,少女才知道,原来卵石已经在沉默着注视一切时被时间磨洗成了一幅画,凝结了岁月最美好部分的,静止在时间逆流下的画。
  
  
  白花苜蓿
  
  少女,绀野真琴。高中生,十七岁,脑袋不笨,运气不错,人缘还行,白花苜蓿般普通的女孩子。勉强称得上特殊些的,也只是她不很女性化的名字、性格以及“好友的性别比男生占优”而已。九分的数学测验成绩,始作俑者是天妇罗的油锅着火事件,在同学的打闹中被人肉炮弹殃及,刹车报废遭遇车祸都可以看作她生活中某个不走运日子里的例外。只不过,在最后这次例外中,她死掉了。
  可正如人们坚持从普通的白花苜蓿中找寻四叶幸运草这样的异数,混迹在普通女生中的真琴“幸运地”被从人群中扒拉出来赋予了异能。当她冲下陡坡撞上护拦摔向疾驶而来的电车,并以为自己就这么死了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正从坡腰上爬起来——她确实摔出去了,生痛,被她的自行车撞了的女人正大声嚷嚷。主角死亡的事实被改写,惯用的伎俩。但活得实实在在的普通人真琴不明就里,她吓坏了,见到阿姨时不停地问“我还活着吧”。对于阿姨所说已经发生和即将发生的事,真琴的思维回路不允许她相信。但经历过跳床无效、跳窗未遂后,终于奏效的跳河堤让她趟过一面打棒球一面抱怨妹妹吃了自己的布丁然后被闹钟砸了脑袋的梦境,回到了布丁还完好的前一天。
  真琴在这个夏天尝到了布丁的凉与甜——可以轻而易举地规避厄运,可以唱K唱到嗓哑吃烤肉吃到厌烦,可以用早到校和无误的接球堵了一个男生的善意责备和一个男生的调侃嘲笑。真琴哈哈地笑得无比张狂,这样轻易地就习惯了不再普通的生活。
  阿姨说,这种异能叫做穿越时空。
  但阿姨还说,真琴是在做噩梦吧。
  真琴噎了笑声敛了神情。她知道么,每次穿越时硌痛她肩背的不仅仅是物什,更是对过去的反复修改中隐约泛起的不安——时间逆行后,一切安然,可她却被屏除在外,她记得每次穿越的始末,记得被抹消了存在的每件事。在这些事件中产生的对人对事的心境改变,无法被一并清空。它们动摇了的,是自己曾能够坚信不疑的东西。
  
  
  
  
  “好友的性别比男生占优”的直接关系人之一,间宫千昭。包括“身患奇病”在内的复数流言的中心人物,但实际上似乎也只是个数学很好,相貌不错,偶尔露些痞气,生气时气势骇人,总嘲笑真琴的棒球技术的男生。
  然后是面对自己喜欢的人时的小心翼翼。
  直到终于有偶然的机会让他说出“真琴,和我交往吧”,他曾对真琴的追问,对真琴先行离开的抱怨才有了供人揣测深意的余地。那时,他用自行车载着真琴在夕阳下河流的细碎粼光中穿行,他抓着脑后的头发偷偷观察了真琴数次,犹豫再三还是告白了。他说“我长得没那么可怕吧”,他说“是认真的”,他甚至有些霸道地要在真琴哑口无言时重新蹬起在真琴要求下停了的自行车。可真琴消失了。如同千昭所知道的一样,真琴是个有些迟钝的女孩子,毕竟。他的告白在真琴看来是绝对的意外,而真琴更笃定地相信她该做的是维持简单的朋友关系。于是她从那一时刻中逃走了,逃往过去去抹消千昭的告白。真琴成功了。于是千昭望着真琴的背影陷入了混乱,他整天在寻找躲着自己的真琴,怎么也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他明显地表露出了自己在生气。可在两次高濑事件中,他仍只是坏笑着追问真琴为什么把眼睛错开,神色冷峻地把鞋扔到了责怪真琴的高濑脸上而后又半真半假地说“我这是爱的表现”,最后,他挡在了真琴和砸过来的灭火器中间。
  哪怕拥有了穿越时空的能力,局面仍无法悉数被掌控。一次次的时间逆流中,事情向着意外和失控倾斜过去。千昭同真琴的朋友友梨第一次说话,然后熟络,然后成为了被灭火器砸伤的友梨的男友。他眉眼间的凝重被舒展着的笑意覆去了。
  这次轮到真琴陷入混乱。尽管从心底里,真琴也不得不承认,千昭还是那个“被自己甩了,所以才和友梨在一起”,“只要自己说寂寞,一定会来陪伴自己”的千昭,可她默默转身离开和绞着眉泡在浴盆里的样子分明有落寞和怅然。
  原来千昭也是被这个迟钝的女孩子喜欢着的。
  可是,说着“对不起友梨”和“不能玩弄别人的感情”的真琴知道么,她手臂上的数字预示的是一个差点让她长久抱憾的结局——春暖时苏醒在有她的时空的千昭,不知不觉就流连到了夏末,并终将在未尽的余暑中消散了自己的踪迹,就像一只蝉。
  
  
  芦苇
  
  “好友的性别比男生占优”的直接关系人之二,津田功介。中规中矩的好少年,会在养老院里做义工,上课从不迟到,很多时候是作为三人行中的观察者和保护者出现的。是为真琴和千昭的迟到而生气,保证他们中没有人会落单,告诉真琴千昭的想法,将千昭带离不良转校生状况的存在。
  千昭因为友梨而从三人行中淡出的时候,真琴问功介为什么不找个女朋友。功介的回答是“如果我有女朋友的话,真琴就只剩一个人了吧”。意料之中的答案。迟钝如真琴也在经历过千昭的告白后,在极力促成果穗和功介的过程中有所觉察:莫非那家伙喜欢我?
  可这正是真琴惧于面对的部分。于是她将此解释为功介对她(依靠穿越时空得来的)好成绩的关注。时间的逆流重又被一次次使用,功介与果穗终于被那颗曾殃及真琴的人肉炮弹撞作了一对。此时,真琴手臂上的数字只余“01”。她已经知道,这是时光机剩余的唯一可用次数。用它来做件大事吧,她或许这么想过。
  可真琴忘记了,她回到的是一个不走运的日子。千昭突然打来电话问她知不知道时光机,已经太过习惯在时间里逃遁的真琴只得叹息自己把宝贵的最后一次穿越用在了无聊的事情上。却正是这一刻,真琴那坏了刹车的自行车载着功介和果穗在坡道上与她擦肩而过,如不再受阻的噩梦汹涌而下般冲向坡脚的铁道。眼见着时间的洪流直奔死亡却无力阻挡,这该是怎样的恐怖感。局面失控了,真琴也失控地追着自行车,喊着功介的名字。功介与果穗如曾经的真琴般摔向电车,而真琴也再次倒在了坡腰上。
  功介曾如同芦苇为寒鸥提供庇护般保护着自己和千昭。可当他面临危险时,自己除了哭喊,原来什么都做不了。
  泪水滚过被擦伤的脸颊时,真琴或许才真正明白,所谓穿越时空,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失去,这便是异能的代价。
  
  
  停摆
  
  真琴睁开眼睛时吃了一惊。没有功介和果穗的车祸,有的只是静止的时间,和推着她的自行车出现的千昭。
  一切起源于在未来消失了的东西,比如棒球,比如,《白梅ニ椿菊図》。
  为了这幅正被真琴的阿姨修复着的画,为了这幅“只看一次就好,然后打算一生都不忘”的画,千昭从未来穿越时空而来。然后,他遇到了真琴和功介。
  一整个春夏转瞬即逝,正如真琴在化学实验室碰到千昭的备用时光机时出现在她手臂上的数字般被迅速消磨。
  街上巨大的时钟停摆了。时光之河截流,静止的卵石出露在阴霾的天光下。红绿灯持续亮着明黄色,土屑与足球一并滞在低低的空中,断线的气球重被栓住脚步,扬起的秋千、浴袍与手袋抹去了反向的状态,水流同涟漪冻结成冰,飞鸟停振了羽翅,树影不再摇曳,蝉被即将脱离的蜕紧紧牵系,书页间的白花苜蓿忘记了舒展,向日葵的花盘丢失了追寻的阳光,瓶中的虫子停止了掘土的工作。原来静止的时间里,曾被忘却的岁月留痕会将一种怀恋,一种感伤全数蒸腾。
  千昭与真琴一前一后穿行在这些静止的画幅中间。他为了阻止功介骑她的自行车,用去了最后一次穿越;而把时光机的事告诉她,也已经违反了规定。他告诉她,他会彻底消失。三人与两人的所有可能性与他手心的时光机一并化作齑粉。
  他在十字路口的那头反复着“对不起”,然后说着“我还想看看你”扬起了手臂。人群突然开始流动,他一瞬消失在人海中,消失在时间之河中。真琴跌跌撞撞地追过去,却抓不住谁的衣角。她的泪水快要落下来。这个夏末,她甚至来不及说再见。
  听过功介的话,她冲上楼顶,终于放声痛哭。
  只是谁都没想到,真琴手臂上的数字随着千昭的穿越回到了“01”。一只瓢虫让她发现了这一点,于是,她奔出家门,冲下坡道,最后一次跃向星光与灯火闪耀的夜空。
  岁月重回。
  她回到了那个午后肇事的实验室。噩梦终结。
  重新经过夕照下的河堤,已经是告别的时刻。真琴与千昭,一个是怎么也说不出对方曾经向自己告白,一个是在“我有件事一直想对你说”这样的开头下却说出让对方的期待破灭的“你在穿越时不要受伤了”。只是这样而已,微妙的遗憾状态。往相反方向走去的真琴终于回头,却已经不见了千昭的身影。她又一次哭出了声。
  可他却突然走近来,揽过她的肩说:“我在未来等你。”
  她回答:“嗯,我跑着去。”
  希望,以及岁月中不完美却美好的部分会和她一起向未来奔跑而去。
  
  
  《白梅ニ椿菊図》
  
  这是过去与现在的接驳点,芳山和子。
  筒井康隆的小说《穿越时空的少女》于1967年出版。1983年大林宣彦执导的小说改编真人电影上映后,又有多个版本的影视改编作品诞生。去年,细田守监督的由该小说衍生的动画在日本公映,斩获多项大奖。
  在众多版本的《穿越时空的少女》中,笔者接触过的只有大林宣彦监督的电影和本文涉及的动画。虽然同样是穿越时空,同样有三人行,同样面对无可避免的分离,但两者所讲述的是完全不同的故事,可又并非毫无关联——电影中的主角芳山和子在动画中成为了主角的阿姨。
  只是,芳山和子还是那位芳山和子吗?
  电影中,原田知世扮演的芳山和子顶着密密的短发,说话声音娇俏甜美,性情浪漫。她所喜欢的穿越时空而来的少年,是一位有修改人的记忆能力的药学博士。少年为收集未来已消失的植物在一个雪夜出现,成为了和子的同学和邻居家本已死去的孩子,并取代了对和子很重要的一段幼年记忆里原先的男主角。和子因在化学实验室吸入了少年配制的薰衣草香味的药雾而具备了穿越时空的能力。真相揭开后,少年不得不回到未来并消除了自己和其他人的这段记忆。临走前,他向和子承诺自己会回来。数年后,和子成为了药学系学生,同少年再次相遇,但他们已无法认出对方。
  而在动画中,为了开展关于侄女真琴的故事的需要,和子的设定作出了大幅度的改变。照片中高中时代的她的长发,已只是细节的更改。真正重要的是,她成了美术馆里的画师,修复了成为千昭穿越时空的原因的《白梅ニ椿菊図》。关于她自己的三人行的记忆并未被消除,只是那位少年再没有回来。她冷静地聆听、分析着真琴的经历,以她沉稳的语调在不同的情势下说着不同的引导真琴的话。
  在这一层面上,不妨把动画中的和子与电影中的和子看作有不同经历的两个人。动画的再创作中,同“现在”联结起来的“过去”的故事与其他作品的诠释独立开来,自成一体,在和子只言片语的转述中若隐若现,因此而具有了别样的“留白”魅力。不可谓不是动画的一个成功之处。
  可以说,《白梅ニ椿菊図》与修复它的和子同是连接过去与现在的纽带。二者身上都蕴藏着关于时间的秘密。只要看着它或她,就能让人感到非常舒心,像是有一道时间之河从心尖上流泻而下。
  
  
  卵石仍旧沉默,可少女听得见岁月的声响。它们会驻步心中,停成生命的一部分。因为他们都曾说过,“Time waits for no one”。
  时间顺逆。它跌下谁的肩,又爬上谁的背?
Tags: 动画
#1 - 2012-2-27 23:07
五年前的旧作,已经这么棒了=v=
#1-1 - 2012-3-1 00:09
岚行
过奖。
其实三四年前回头看这篇文章,已经开始嫌弃它太像故事梗概也太抒情化……想放上来又怕丢丑,只好把时间标上为自己的拙劣找借口OTL
#2 - 2013-3-1 21:12
(Boom!)
“所谓穿越时空,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失去。”
赞~
#3 - 2013-12-25 20:35
(都是异端!)
_(:з」∠)_求个转载?【自己留着收藏没事催泪用……
#3-1 - 2013-12-25 21:48
岚行
谢谢抬爱。
您可以转载本篇日志。只是有劳对版权归属和出处加以说明,并请提供转载发布地址。
#3-2 - 2013-12-26 18:44
矮木油希希
岚行 说: 谢谢抬爱。
您可以转载本篇日志。只是有劳对版权归属和出处加以说明,并请提供转载发布地址。
好的没问题~!【语气好尊敬啊_(:з」∠)_
#4 - 2023-6-30 20:04
赞ヾ(≧▽≦*)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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