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2-28 14:27 /
今 敏的电影《红辣椒》与弗洛伊德式精神分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目前似乎没有文章清晰地阐明这一点。这篇专栏将尝试着用通俗的表达方式,从专业的视角剖析红辣椒中借用精神分析的表现手法;出于笔者有限的阅片量和影视相关的专业知识,这篇文章不会探究电影中的艺术手法、色彩运用、分镜设计等内容(尽管这些也是红辣椒这部电影极其出彩的数个方面)。为了同时保证文章的专业性和可读性,我将先解释清楚“精神分析”中与梦境相关的分析方法,再点明红辣椒中的数个明确的主题与故事线,最后初步地将精神分析与红辣椒联系在一起;我希望读者能够在看完本专栏后自发地将红辣椒的故事和主题从精神分析的视角进行阅读。当然,在正式开始精神分析相关的内容前,我会先澄明本专栏作为“影视解析”的任务与方法,以及读者应当如何阅读和使用这篇专栏。

0. 影视分析的目的与方法
电影与学术论文不同,它的“目的”永远都不是去“解决”或者“论证”,而是进行一种艺术表达;绝大部分时候,试图在一部电影中寻找某种实际问题的解决方法注定是徒劳。那么,作为电影的分析(副产物),自然也不能像学术论文那般,以纯粹学术的视角去剖析电影的主题与表达方式。与此同时,尽管电影不试图去“解决”问题,但导演们通常会借用“寻找问题的解法”的手段来进行艺术创作;精神分析,作为一种(不被公认的)学术方法,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那么, 这篇影视分析就必须在阐释精神分析作为一种学术方法的同时,不以学术论文的论述方式去解明电影是如何使用的这些学术方法。

同时,在影视分析的修辞背景下,“精神分析”在这篇专栏中将作为一种哲学方法来阐释,并同时联系到与其密切相关的近现代哲学思想;以“哲学”本身不应当被“经院化”、“象牙塔化”为前提,我也会以简单易懂、与生活密切联系的方式来解释《红辣椒》可以表述的哲学主题。我不会假设读者有任何的哲学/心理学相关的学术基础,所有专业性的词汇在这篇专栏都会尽力地去通俗地解释。当然,为了保证内容的专业性,这篇文章的口吻可能不可避免地有些学术化,相比一般的“营销号影片解析”会更难读;一定的理解性门槛或许是很难避免的,还请各位读者更投入地去理解《红辣椒》以及精神分析和相关的哲学内容。

虽然看电影本身不应当有任何门槛或对读者有任何知识储备的要求,想完全理解一部电影的话,有特定的学术知识储备肯定能更以更贴近导演意图的方向去解读一部电影;我认为《红辣椒》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虽然即便轻松地去欣赏这部电影也能感受到其中的美学表达与氛围,若能带着精神分析相关的知识储备去看这部电影的话,《红辣椒》所蕴含的意义对你来讲多半会深远许多。所以,若你是未曾看过《红辣椒》的观众,本专栏不会涉及对此电影的重度剧透,并且在阅读了“精神分析与相关哲学”的章节后再去观赏《红辣椒》的话,电影中的一些隐晦的表达手法与暗处的主题对你来讲会更加明晰;若你看过《红辣椒》却感觉没能(完全)理解其中的涵义,那么本专栏会为你提供一个“解惑”的方向 - 至于电影本身真正的涵义,还请读者亲自去解明。

1. 精神分析与相关哲学

“精神分析”是一整个由弗洛伊德开拓的心理学领域;尽管当代科学与哲学都不对其学术性与实用性表示认同,我们依然常常在艺术创作与现代社会哲学中看到精神分析的影子。在广阔的“精神分析”领域中,最能与《红辣椒》产生共鸣的应当是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 我们的梦到底意味着什么?弗洛伊德理论中对性方面的过度侧重以及对"incest"的解读常常遭人诟病(例如经常提起的“俄狄浦斯情结”),其“梦的解析”的实际意义更被广泛地质疑;这篇专栏也不会为弗洛伊德理论的实用性做辩护。但是,影视作品中对弗洛伊德理论的应用不需要关注其实用性:只要这个学术理论能够为艺术表达提供逻辑支撑,就已经完全足够了,即便这个逻辑显得有些悖于直觉甚至天马行空。

当然,尽管大众认为弗洛伊德的理论相当扯淡,实际解读其中的逻辑后就不难看出其背后“坚实”的哲学理论基础。那么,这篇专栏不会执着于列出“梦的解析”中繁杂切缺乏论证的梦境理论,而是聚焦于其背后的哲学主题:个体的意识与本能,社会对本能的压抑,以及话语和思维的“群体性”。

个体意识,集体意识,本能意识

意识 (consciousness) 是一个经久的哲学主题,他的产生、运作方式以及与“肉体”的联系都长久地困扰着哲学家们;当然,心理学与神经科学正在用“科学方法”逐步从哲学家纯粹的沉思中接手这些问题(不过,至于科学方法能否完全接手和解决意识的问题,又是另一个争执许久至今的话题了,在此就不再展开)。古典哲学和现在的神经科学所讨论的意识问题聚焦于“个体内部的意识”:我们(的大脑)是如何产生意识的?意识(心灵)现象是如何与物理现象产生联系的?有没有物理现象或理论能够准确捕捉到我们的心灵特质(Qualia)?但很显然,《红辣椒》所讨论的不是这些存在性的意识问题;在所谓的“古典哲学”之外,还有一条由黑格尔开启的,面向“外部”的意识问题 —— 这里的“外部”指的就是“个体之外”的存在,除了意识的主人之外的其他个体的综合。在这里,我们可以笼统地将这个外部理解为“社会”,尽管每个哲学家对这个“外部”有着不完全一致的定义。那么,我们就确定了这里需要阐明的问题:“社会性”的意识问题。

每个个体都不可否认地拥有私有的 (private) 意识:这类意识不是由外部提供或定义的,而是由意识的主人自发产生的。感官上,我们有着对某个颜色的感知,对物体形状大小的认识;心灵上,我们有着疼痛的感受,喜怒哀乐的情感。尽管这些意识可能是由外部的事件所导致的,意识的主动权依然在我们手上——至少这是符合我们直觉的结论。但是,这个最直观的理论肯定无法囊括我们所有的意识;对于哲学家们来讲,我们必须提出“集体意识”和“潜意识”两个额外的概念,来填补直觉结论之外的空洞。

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就是在对我们的意识进行彻头彻尾的剖析;黑格尔认为,我们的意识也是以不同的阶段进行“辩证地上升”的。最简明地讲,我们的意识可以分为前期的、前社会的“感知” (perception),以及在社会中产生的“自我意识” (self-consciousness)。这个感知的阶段大致可以对应前文描述的“私有的意识”,而所谓的“自我意识”,便是我们的意识进入“集体”之中的证明。从单纯的、独立的“私有意识”进入“自我意识”的证明,便是个体对自己之外的其他个体的“共情”:我们意识到其他的个体(人类)是和我一样,能够进行认识、思考和理解的个体,这样才使众多的私有意识之间得以建立联系——即,建立社会 (community)。更深刻的一个主张是,这个状态下的“自我意识”的完整性只能建立于对他人,也就是整个“集体意识”的密切联系之上;换句话讲,我们必须依赖于自己与他人的密切联系才能使自己变得完整。(这便是黑格尔提出的主仆辩证关系「master-slave dialectic」,也正是马克思主义的基石;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去自行了解。)尽管《精神现象学》不是一本阐述道德伦理的书,但这个“社会性意识”的主张成为了之后存在哲学的基石。

在黑格尔之后,这条路线上的哲学家更精确地描述了“集体意识”以及其产生的问题。海德格尔更激进地认为,我们所有的感知都是建立在社会之中的价值判断;我们第一眼没法认识到“真正的”事物(事物原本的模样),而都是这些事物为人类社会所用而建构的“价值网” (totality of involvement) 中的一个单位。更进一步,使用这些“道具”的人也相应地失去了原本的自我,向这一面巨大的价值网不断坍缩,直至完全被社会构建的价值体系所包围。海德格尔非常苍白地把这个现象命名为“日常性” (everydayness)——我们在这种日常性中逐渐养成习惯,被“价值”慢慢地侵蚀,逐渐地从真实 (authentic) 迈向虚伪 (inauthentic)。与黑格尔提出的“自我意识”相呼应,海德格尔认为,在这样的“日常性”之中,我们正在逐渐失去每个“私有的”个体之间的差异,在一个大一统文化的冲击之下被洗刷成了相同的形状,以共同的姿态迎接世界、表现喜怒哀乐,在他者 (the Others; the "they"; das man) 的独裁下丢失了个性,和原始的对“存在”的疑虑。

在点明了这个包络社会的价值体系之后,萨特进一步阐释了这个“日常性”的运作机制:欲望。人类(人的意识)首次将“虚无”、“否定”的概念引入了这个中立的世界之中:例如,对于大楼被“破坏”这一事件,若独立于人的意识进行分析就会发现,事件本身只是产生了一个“变化”;只有在人类的意识之下,才有了大楼“消失(被破坏)”的这个概念,于是这个事件便被定性为“否定”——萨特主张,我们存在的本质就是进行“否定”。由于人类能想象出一个(比当下)更完美的自我,我们便活在连续的自我否定之中。这样一种对否定的不断认识驱使着我们去追求完美以消解这个否定:这便是所谓的欲望。我们对任何事物和事态欲求都是来自于对现状的否定。萨特认为,这种在思考之前产生 (pre-reflective) 的否定意识便是人类独有的本能。

至此,我们才为进一步的精神分析阐释铺好了路;我们了解了“私有意识”——纯粹的自我认识和主张,“集体意识”——社会和文化背景下催生的、被动的意识,和“本能意识”——在思维开始之前就产生的意识。而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 - 在这里,作为一种哲学方法 - 能够将这些意识理论和精神现象联系在一起。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分析了诸多现象并试图解释其背后的意识动机,例如日常的嘴瓢、笑话,社会媒体的修辞、广告手法,宗教中的图腾与禁忌,性别的压迫与权力,等等;具体到《红辣椒》,我们便将现象局限于“梦境”这一场所,来研究如何将梦与意识活动相关联。

梦的解析:意识与潜意识

需要说明的一点是,我们只是将弗洛伊德对梦境机制的猜想作为一种将存在哲学(前文的黑格尔 - 海德格尔 - 萨特)与梦境的现象相关联的方法,而不是基于弗洛伊德的结论进行分析和阐明;《梦的解析》一书发布得比《存在与时间》(海德格尔)和《存在与虚无》(萨特)都晚,所以弗洛伊德自然没法靠自己得出足够成熟的结论。在这里,我们试图借用弗洛伊德的方法与存在哲学的理论来建构一个新的框架,使得梦境中意识的神秘得以浮出水面。

大多数人应该都听说过“潜意识”以及它在梦境机制中的角色:梦境中所体现的,便是我们的潜意识——潜在的、不被我们明确思维的意识。更进一步的问题是,我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潜意识,以及他们为什么在我们的梦境中出现呢?从弗洛伊德的定义来讲,潜意识是由社会对意识和本能的抑制 (repression) 产生的。需要注意的是,这里的“抑制”,与“压制” (oppression) 、“镇压” (surpression) 是三个不同的词;“压制”与“镇压”都强调一种明确的被动 - 主动的关系,主体明确地被客体所干预和影响,而“抑制”则是客体对主体的潜移默化的影响,主体也没有对这样的影响有明确的抗拒乃至任何认识。结合之前介绍的存在哲学,我们可以将弗洛伊德的抑制理解为“集体意识”对“自我意识” —— 私有意识和本能意识 —— 的影响,也就是海德格尔所谓的“日常性”。在日常性的过程之中,潜意识就此产生。简单来讲,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出于社会法律与伦理的约束而无法实践的欲望,就被抑制到了潜意识之中

第二个问题,为什么潜意识会在梦境之中出现?弗洛伊德讲梦境看作是一个“图画谜题” (rebus);即,我们几乎不可能找到梦境的准确答案,只是将我们清醒的思维逻辑强加于混沌的梦境现象之中。于是,我们只能将梦境中出现的事物和事态与现实中相关的经历相联系,并得出一个“合理的猜想”。我们认为梦境中展现了潜意识,也只是根据明确的意识与梦的现象相联系得到的猜测。作为一个治疗师,弗洛伊德根据治疗和个人的经验发展出了一个解明梦境的基本法则:梦境是对清醒的问题的消解。“清醒的问题”指的是,个体在明确的意识中所遭遇的、难以解决的问题,也通常是心理上的疾病;“消解”则是梦境所提供的一种“防御机制”——为了让这些难解的问题更容易被接受,梦境将这些问题的命题拆散,“转移” (displace) 成其他更容易被主体接受的事物或事态,以此将真正的问题隐藏起来。通常来讲,直面这些这些问题会带给主体强烈的恐惧、愧疚或者焦虑;为了避免人的意识产生这样的情感,“清醒的问题”变得“混沌”,直白的话语被扭曲,只留下某些熟悉的元素在梦境中,作为这些问题的“象征” (symbol)。

这么一来,梦境的机制就显得明朗了:一方面,我们被约束的欲望在其中展现;另一方面,我们遭遇的难解的问题在其中消解。这两个机制与前文展开的存在哲学的联系也显而易见:所谓的“欲望”便是人们在创造出“虚无”后试图将其填补的本能;而所谓“难题”,便是个体的“私有意识”与社会/文化背景下的“集体意识”产生的无可避免的冲突。作为无力的个体意识是无法抗拒集体意识的侵噬的;因此,这个无可消解的冲突便只能通过转移到梦境的方式来得以面对。萨特将这种“难题”进行了细致的分析,并称此现象为“自欺” (Bad faith):一方面,我们(自我意识)必须生存于社会联系(集体意识)中才能建立生活的意义(即,黑格尔所主张的主客依赖性);另一方面,我们又有义务为自己做出选择来给自己建立意义。为了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在社会中建立意义,我们不得不去扮演不同的“角色”(例如,咖啡馆的服务员);但是,作为一个“自由”的个体意识,我们必须谨记我们的存在绝不是“咖啡馆的服务员”这个角色。因此,我们有义务去维持自己作为个体意识的自由选择权,而不是一个纯粹的角色;所谓自欺,便是无限地投入到某个社会角色中,过于沉浸地陶醉于扮演这个角色,以回避做出选择的这份“义务”。所以,对于萨特来讲,“存在”是一件意义深重乃至痛苦的事实;梦境,便是为这个存在的难题提供的一个,所谓的“避风港”。

值得一提的是,萨特本人也批判过弗洛伊德的“转移”机制;萨特认为,这所谓的“避风港”完全不能解决问题,只是临时地回避了这个必然的存在难题,甚至可以被看作“自欺的温床”。我们应当主动意识到“自欺”的产生——这样的自我认识本身,就是反抗“自欺”的第一步。我们必须摆脱特定的社会角色带给我们的束缚,不断地通过自我的选择来超越过去的角色,以此不断建立新的意义。萨特的这般主张也与海德格尔对迈向“真诚”的描述有所共鸣:海德格尔的所谓“真诚”,就是要从“日常性”中滋生的“虚伪”中建立意义;特别地,“真诚”的存在应当永远面朝着未来的可能性,不论这个可能性意味着发展亦或是“死亡”——海德格尔认为,是死亡带给了我们的存在确切的意义,而“不真诚”的生存模式(也就是“日常性”)将“死亡”的意象也一同日常化,显得不再重要和急切。

不仅如此,海德格尔认为真诚的生存会不可避免地由于不断面对未知的可能性而产生焦虑:我不断地遭受来自死亡的威胁,设想着一个不存在着自己的世界,因而感受到焦虑。如果我们将海德格尔的死亡与萨特的虚无联系起来,便可以拓展这个焦虑的定义:我不断地遭受来自虚无与否定的威胁——这可以是死亡,也可以是其他任何形式的失去和否定;失去工作,失去社会联系,失去名望,失去资本,等等。概括起来,这个“存在的焦虑”便是所谓的难题。相应地,逃避这个难题也有了上述的两种方式:一种是明确的“自欺”,生活在“不真诚”之中随波逐流;一种是潜意识的“转移”,在梦境中消解这个难题,转移到更容易接受的事物之中。

读到这里,《红辣椒》所传递的主题与使用的表现手法应当或多或少也变得明朗了;读者可以试着回顾这部电影,仔细观察梦境中展现出的元素,看看能否诠释上述的“焦虑”,以及被社会抑制的“欲望”?电影的主题是否映射了“存在的焦虑”?在下一个章节,我会明确地点明《红辣椒》中展现的几个核心主题在梦境中的表现手法,以及今 敏是如何表现出梦境这一混沌而神秘的现象。

2. 《红辣椒》中的奇幻梦境

需要重申的是,因笔者专业知识有限,这个章节不会对电影的艺术手法等等进行赏析;这里只会点出几个明显的、有精神分析意味的电影场景,来作为读者进行自我解读的引子。电影解读应当是个主观的、私人的工作,所以我也不会给出遍历的、教条式的场景解析;那样的电影就太没意思了。

集体意识的盛装游行



随着《パレード》奏起,盛大而荒诞的梦之游行便在每个观影者的意识之中上演;这几乎是全片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一段画面。尽管大家都用荒诞来描述这一画面(并且这个描述也并无错误),但荒诞并不意味着这段画面展现出的元素都是无意义的。经过前文的知识补充,我相信这段游行展现的主题也不言自明:

硕大的自由女神像、鸟居和佛祖雕像都指向特定的“文化”,而“文化”正是存在哲学(尤其是海德格尔)所强调的“集体意识”的来源。如果我们泛焦这段游行的种种元素,不难看出这段画面所暗指的正是所谓的“日常性”的洪流:如前文所阐释的,“日常性”是一种有侵蚀性的、充满价值判断的、“不真诚”的社会现象,吸引着人们去模仿,从而丧失每个个体的“特性”。往后看的话,不难发现影片中对“日常性”的侵蚀的体现:



所谓dc mini(造梦机器)的故障带来的“梦境的混乱”,其实就是在体现“日常性”的失控;盛装游行不断地流溢至每个个体的潜意识中,吞噬着个性,加入“自欺”与文化的随波逐流。我们能看到时田加入游行队伍的画面更能表现出这种集体意识、社会文化对个体的侵蚀。



这段台词更是清楚的点明进入了集体游行的人“意识被带走了”——被“带走”的,就是所谓的“私有意识”,个体的个性与主张。

梦境的语言与符号

如前文所讲,梦境会将无法解决的难题转移到梦境中,保留难题中的某些“元素”——也就是所谓梦中的语言和符号。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红辣椒》中对这些元素的展现。



剧情中粉川警长在17岁时经历的挫折(在此不详细说明,避免剧透)被他自己的“防御机制”埋藏到了他的梦境之中,以光怪陆离的方式呈现了出来;而数字“17”,便在这一幕以“电梯楼层”的形式,作为一个“线索”显露了出来。作为“心理医生”的红辣椒,她的责任便是揭开警长梦境中的谜题,将这些经历了“转移”的线索与病人的经历中的细节联系起来,从而揭露病人被潜意识隐藏起来的真正的,尚未解决的难题;这样,也就不难理解红辣椒为什么被称作“盗梦侦探”了。

虽然这个“盗梦”的诊断方式看上去非常离奇,但这也确实是弗洛伊德当时所提出的诊断方式,也是他的精神分析理论被诟病的一大原因:作为一种严肃的“诊断方式”,这种抽象的,不确定的联系无法得到确切的证明,自然也无法作为主流的心理治疗方法来应用。但反过来,将这种“诊断方式”运用于文学作品中,仅仅以“把抽象与具象相关联”为目的而去创造这种微妙的联系,不仅不需要面对作为“科学方法”的质疑,还能在原本纯粹混沌的梦境之中建立起逻辑。许多近现代的文学作品经常会这般运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如卡夫卡),而《红辣椒》更是对这种理论进行了一次明确而艺术化的演绎。

像“17”这样的用符号将梦境与现实问题相联系的镜头在《红辣椒》中还出现了数次;读者可以带着这样的知识(再)去观赏这部电影,或许会有更新奇的体验。

除开这两种直观的对精神分析理论的应用,《红辣椒》当然还有许多值得建立与这类哲学联系的地方;在这里,我希望在这提出的两个连接点能作为读者进一步解读这部电影的“引子”,自行去探索《红辣椒》与这个上位母题的联系。这样的探索本身远比被动地接受别人的解析更加有趣。

如果你觉得这些“引子”还没有把《红辣椒》解释透彻,或者整部电影看下来都感觉是一头雾水,那么我会在接下来的章节中非常简单地梳理电影中的三条主线,并尽量不涉及剧透;如果能明白故事在讲什么,再去回顾我之前提出的“引子”,这部电影应该也算完全明朗了。

3. 三条叙事的明暗线

整部电影大致可以被以下三条“明线”概括出来:

造梦机器失窃事件

造梦机器"dc mini"在影片开头就遭到偷窃,并导致了一系列失控事件的发生:所长、两名工作人员都相继“精神失常”,在胡言乱语之中跳出窗外,千叶敦子也险些遭难;整部电影的核心剧情便是在侦破偷窃了dc mini的罪魁祸首,也正是dc mini的失窃导致了所谓“集体意识”的外溢。


(精神失常的所长和工作人员)

粉川警长的精神诊断

影片开幕便是dc mini中展现的粉川警长的梦境,并且在后文反复呈现相似的梦境;盗梦侦探“红辣椒”便带着dc mini加入了粉川的梦境,根据梦中的线索探明粉川遭受精神压抑的问题根源。

(红辣椒潜入警长的梦境)

时田与千叶的情感线

同样也是在影片开幕,时田(胖子研究员)卡在了电梯里,由千叶帮忙把时田拉了出来;这就为后续的情感线做好了铺垫。一方面,千叶经受着人格分裂(红辣椒)的自我冲突,另一方面,时田也迟迟无法将自己的思绪从研究中分离开,沉醉于将梦境显露出的科技,而忽视了现实中的人际关系;这条感情线就在描述二人是如何解决各自的内心矛盾,最后彻底接受对对方的感情,浪漫地拥抱在一起。

整个电影是三线并线叙事,每条线都在影片开头就点明,再加上今 敏迷幻的叙事手法,一个半小时里面塞下了太多内容,看得人迷糊也是很正常的。但我认为,只要点出了这三条明线的基本脉络,这个电影应该就变得相当易读;再结合前文所提出的“引子”和哲学上的基础知识,《红辣椒》应该也不再是一部晦涩难懂的电影了。

至此,这篇专栏的任务就基本结束了,这部难解的电影我相信也已变得清晰且深刻。《红辣椒》所隐喻和讽刺的内容我并没有在这篇专栏中指明,但其寓意在梦境演绎之中也已刻画得相当露骨了,还请读者自行欣赏和解读。


引用:
黑格尔,《精神现象学》|萨特,《存在与虚无》|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 作者:_三千界切那 https://www.bilibili.com/read/cv25372833/?spm_id_from=333.999.0.0 出处:bilibi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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