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3-7 22:12 /
这是一篇当初通关后想写而未写的文章,既然现在重制版出了,再写写也不算过时。溢美之词不多说,也不多我一个,毫无疑问《潜伏之赤途》是国产avg中第一档的作品。“戏文”也不是贬义,而是褒奖,作为一款目标商业化且已经商业化的作品,获得玩家认可无疑是最重要的,而“戏文”恰恰是长久以来大众文化最认可的故事形式之一。因此,本文所说的“缺点”,不是指故事本身有结构性漏洞,仅仅是指示一种“可能性”,即它有能力做到而无需做到的——这种站在作品之外看作品,就像站在历史之外看历史、革命之外看革命一样。我觉得这是一个讨论的基点,如果你硬要说一部作品无需做到除它本身之外的一切,那么我当然同意,所以我在这里只讨论“潜能”的问题。

我们先从竹内好开始。竹内好身上有一个难以抹去的污点,就是在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与许多日左人士一起一转攻势,开始为“大东亚战争”洗地,包括在时论《大东亚战争与吾等之决意》中表示,是时候发起一场“文学的十二月八日”(珍珠港事件后一天,对美宣战日)。对此,竹内好的自我辩解是区分“历史之中”和“历史之外”。历史之中的“创造者”不同于历史之外的“审判者”,对他们来说,环境总是模糊的,前途也总是暧昧的,历史的亲身参与者可能犯错,也必然犯错,毕竟他不是那个高悬于历史之外、与所有事件无关的、孤立着的“裁决意识”。而“文学的十二月八日”显然是日左们在“历史之中”的一次集体误判,即把那个狭隘且疯狂的日本军国主义政府,想象成了向欧洲霸权秩序举起叛旗的反殖民主义理想家。在时人看来,日本离一个崭新的、东洋的现代性从未如此接近,以至于竹内好认为,这次代表“东洋”的“近代之超克”一旦成功,便足以洗刷之前侵华战争的不义。

说完竹内好,我们就可以说“历史戏文”了。戏文总是在历史发生后出现,因此它免不了带入竹内好所说的“历史之外的裁决意识”,也就是具有目的论、宿命论的色彩。戏文对历史的结构化是从一个作为“存在”已经被合理实现的既定结局开始的,从这个结局返回为角色编织故事。我们可以回想一下水浒传,由于忠义堂石碣受天文上每个角色的诨号和位置都是确定的,因此施耐庵就不得不从这一既定结局开始反向写故事——无论忠义堂一群被“赚”上梁山的相互之间的灭门仇人坐在一起有多奇葩——这就是裁决意识入侵的后果。戏文总有一个人尽皆知的结局,这个结局总是关联着某场最终决战,以这个大冲突、大矛盾为分界线树立起了两方阵营,角色可能会在阵营两侧穿梭,但却必须要在那个已经被我们预先探知的结局中接受“历史之外的审判”。如此,历史就具有目的论、宿命论的色彩,一切历史事件便被建构进了戏文的二元对立的叙事中了。

那么,我们在戏文中失去的是什么?就是竹内好在面对十二月八日时所感受到的焦虑。对他来说,环境总是模糊的,前途也总是暧昧的,他需要做些什么,但他的所作所为却得不到历史之外的可能的乌托邦的确证,他的信念与他的行为之间可能存在不协和,他总是在为这种可能的不协和中错误的选择而焦虑。戏文中从不缺乏竹内好式的骑跨边界者,但这种骑跨感却会在一个已知的既定结局前坍缩。并且,这种坍缩是如此彻底,以至于它可以消掉信念与行为之间一切含混之处,因此我很容易用一个已经确证了的乌托邦来躲避良心上的苛责,即从功利主义出发,用结果的最大善来抹除行为过程中的不义。反过来说,骑跨边界者在戏文中同时也是让人厌烦的角色——由于我们事先探知了他们信念的确证,那么这些人在宿命面前的延宕和犹疑,则会被视作卢俊义式的婆婆妈妈。

而历史中的“方别”(革命者)与历史外的“方别”(我们)就在这里产生了不同,由于我们已经事先探知了革命的结局,即一个现代化的利维坦(有人看到现代化,有人看到利维坦,故事前篇是积弱积贫的现代化,te是纲常废堕的利维坦),因此“方别”的故事就被建构为了一个不包含焦虑的纯粹的生存者的故事。在这里,纵向的历时性结构压倒了横向的共时性结构,线性的进步史观压倒了非线性的进化论史观,革命的结构化偶然被历史必然所取代,革命者对救亡的不确定性的怀疑被近乎盲目的政治忠诚所取代。革命作为本可以描写的对象,实际上被扭曲、消去。
Tags: 游戏
#1 - 2019-3-7 22:55
(意识形态的水很深 你把握不住)
看起来和喵哥上一篇日志有一些连续性。
#1-1 - 2019-3-7 23:02
Rくん
读者不跳出既定的结果,既定的视角的话,就无法体会到所谓“不可预测的命运的舞台”。

有了一个既定的靶子的我,是体会不到直面历史的人物在抉择面前那种处境的。如果真的想要实现喵哥说的这种可能性,作者或许可以写一部可能流行不了的小说。

就像子安宣邦对丸山真男的江户学的批评:丸山站在近代的视角上,去江户寻找存在近代性的萌芽的要素,从而把日本的近代化描绘成具有清晰脉络的,近代性的要素逐渐压倒就的非近代要素的过程。
丸山像是去知识历史中寻找故事,但子安要去知识历史里考古。关键性的区别,也就是视角问题了。
#1-2 - 2019-3-8 11:08
秘则为花
《潜伏之赤途》的问题是“方别”们的选择总是与历史全然隔离,在这种情况下它与“潜伏之蓝途”、“潜伏之绿途”毫无区别。因为历史的结局是既定的,我“方别”杀多少人、卖多少人,只是一个纯粹的生存者的游戏。如果把“方别”与国党特务、日伪特务区别出来的因素不存在,那么它就是很好的“潜伏”,而不是“赤途”。

从观念史到知识考古的变化,就是察觉到话语的有限性。由于种种限制性条件的存在,话语仅仅是局限于某一个时空之中的“事件”,它被“偶然”拣选出来成为历史的“必然”完全依赖于之后的事件排列。而在共时性结构(同一时空中潜在的竞争性的话语事件)和历时性结构(最后被拣选为历史“必然”的话语事件)的矛盾之中,我们就有可能发现主体如何成为主体、知识如何成为知识。
#2 - 2019-3-16 01:18
还记得方别对李岸说的那句话吗
#2-1 - 2019-3-16 13:08
秘则为花
不记得了,你说吧。
#2-2 - 2019-3-16 23:50
lilyg
秘则为花 说: 不记得了,你说吧。
但求自保
#3 - 2020-1-12 21:57
(。。。)
听说这游戏涉及抗战期间tg谍报与日本方面的关系,所以就有点想玩了(bgm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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