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1-7 02:42 /
谈到“生死观”这个话题时,《narcissu》是绕不过去的存在。在这部作品里,片岡とも用平静的语气、凝练的文字,将一个简单的故事淡淡叙述开来,并不复杂晦涩的情节下却是浓烈的情感关怀。
有人将《narcissu》视为郁作。在他们看来,这样的无望之局,压抑而故作平淡的语气,细腻而不繁缛的描写,让整个故事自始至终都笼罩在毫无余力改变的颓唐与无力感之中。这样的作品,这样的结局,除了让人在被音乐和文笔所创造的氛围里沉浸到郁结心伤外,毫无他用。它既不阳光亦不向上,既无健康又无反抗,简直就是早已锁死结局般为虐而虐的无病呻吟。
片岡とも并没有在《narcissu》里想要刻意为读者传述什么、布道什么。《narcissu》的故事虽然简短,但里面可以用以情绪爆发宣泄的节口,却有很多。那些我们早已熟悉的鸡汤与嘴炮,只需要在这些地方稍稍用力,轻轻点破,就能合理合情地将作品的主旨意趣拔上一个档次。但是,他没有。他只是位记述者,压抑着自己的情感尽可能地一笔一划将这个简单的故事勾勒出最清晰的原貌。至于读者能从这些文字里看到什么、想到什么,又体会领悟到什么,完全是读者自己的自由。
而我所看到的,是一个充满了温情关怀的故事。
从故事开始时,濑津美的结局就是注定的。她平静地接受了这份结局的现实,将现在与未来都冷静地彻底埋葬。她就像是那颗早已枯死的朽木,没有一丁点属于生命的气息。这并不是一个绝望故事的绝望结局——因为,从一开始就未曾奢望过任何希望。
既然没有希望,又怎么会绝望呢?
——既然没有绝望,又怎么会没有希望呢?
《narcissu》的确是一个无望之局,但更容易让玩家触动感怀的,不是在这抑抑世界之下,那棵朽木在最后所滋生的绿之嫩芽吗?正因为早已点明了注定的结局,玩家才不会在此太过在意,才更会着眼在意结局之外的东西。于是那场冬日旅途才能更显温情脉脉,那点濑津美在生命最后的微末倔强才更能动人心弦。《narcissu》的确是全篇都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之下的,但那从来都不是作品想要描述和表达的重点,真正重要的,是在向死而生下的那份生的执意。比起死如秋叶之静美,它明明更在着力于生如夏花之绚烂。
在“生死观”这个话题上,《narcissu》其实是有点讨巧的。这的确是一部充满温情与关怀的作品,所要告诉给读者的是“如何生”的答案,但它却绕过了难以攻克的“死”之壁垒,转而从小径上拐上“生”之阡陌。而对于“如何面对死”这个更为直接也更为难解的话题的答案,得等到姊妹篇的《narcissu SIDE 2nd》。

比起《narcissu》里的濑津美,《narcissu SIDE 2nd》里的筱原姬子显然要更绝望得多。因为濑津美从出场时就已经笃定了自己的退场,已经承认了前方的悬崖;而姬子却仿若从幸福的云端直接被拉入了绝望的深渊。在此之前她是善良热情的天使,是在病院里帮扶着病人的护理者;而一瞬间后,她自己就成了那些曾被自己帮扶照料过的病人中的一员,不,甚至比他们都还糟糕,在自己都还没接受自己病人身份时,就已经被转到了7F——而她是明白这其中所代表的意义的。所有未来的希望,所有幸福的可能,在那一刻都已经戛然而止。
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会这样呢?
死亡是最大的公平却又毫不公平,如此突兀而嘲弄般将无情的事实甩给姬子。她可能,不、是肯定在某个时间恨过这个世界的残忍与不慈悲的吧,恰如她所说过的“抱怨这个世界”那般。但她却又秉性善良,这样的吐露更多只是自嘲,而非念头。
虽然毫无报复着这个无情世界的可能,但报复自己的想法,姬子是一定想过的。希望愈大,绝望愈深,从阳光明媚的昨日转瞬跌到毫无未来的现实,这般的落差换做谁都难以在短时间内心平气和地接受。在楼顶与小女孩谈话时,姬子说过因为自己是信众所以病院才会放心让自己到这样危险的区域来,这其实已经是对自己心底那份濒于崩溃的自杀想法的默认;而在此后与濑津美的交往里一次次言及的“自己是个原教徒”更是对脆弱的自己的一次次自我挪瑜和嘲弄。
是的,那才是面对死亡时的态度。恐慌、无助、彷徨、无奈,想要否认却无从否认,想要远离却无法远离,想要拒绝却无力拒绝,想要逃避却无可逃避。天空已被悬上了达摩克利斯之剑,生活着的每时每刻都仿若赛跑,而曾经的规划、往昔的憧憬,在这明亮晃眼的倒计时下都被剥夺了存在的意义。“希望”这种存在,是需要有着明天时才能体现其价值的,蜉蝣之生里,又何来的“明天”可言希望呢?劳顿庸碌一场后依旧是空荡荡的结局,不更显荒诞而滑稽吗?
那个所谓的“死之前要做的十件事情”,并不算是姬子在深思熟虑后的计划安排,那更像是,她在溺水之下于慌乱无神间所抓紧的稻草,为自己这渺茫而空虚的人生一点活下去的意义和勇气——因为还有着目标,还有着目的,还有着未尽之事,所以,还未到尽之时。
我一直相信,姬子在最后,是真的想要来一场华美的告别仪式的。哪怕是给自己订下了满满的“死前计划”,在这时候也已经一件件落实到接近尾声;生本无所恋,死又何所惧。那场从病院逃脱一路辗转登上富士山顶的行为,是关于“死亡”这件事情的行为秀下的最佳注脚。
在那高高的山巅,姬子本来可以一跃而下,为自己这场短暂而注定短暂的旅途一个如夏花般绚烂的结局。
但在最后,她却放弃了。费劲心力登上了山顶,最终只是为了完成一次小小的祈祷。
因为那才是,真正的“魔法”。

谁都会死,谁都无法在这镰刀的收割里侥幸苟存。所区别的,不过是它什么时候到来而已。
如果说将死之人的残存之时毫无意义,那只是死神在到临前的一时蝇营;那将这段时间拉长,再拉长,所有人的人生在这结局之下岂不是都被抹煞了存在的意义?
《narcissu》里,将这份答案写成了满足自我心愿下的“生尽欢”,着重于自我在生之意义上的肯定与满足。但其实,人并不仅仅只是孤独的只余自我的生物,死之一途所要牵扯到的远远不止是自己单独一个人。
也许在孑然一身时,可以潇洒着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但如果心中还有挂念之物,身旁还有牵系之人时呢?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尼洛,终会有人被落下成为独自留在世间的阿洛伊斯。
死亡真是残忍到连最后的解脱都吝啬施舍。
但这,也是死亡最大的弱点。
正因为人之所以为人不是个体存在的,所以死亡本身,也并不是个体的消亡。正因为我们在这个世界里构建和牵扯出了用感情编织成的记忆之网,在最后网格空荡荡时,这份传递才能沿着网线继续传递下去。
尼洛是幸福的,但阿洛伊斯也是幸福的。不是因为它幸运地暂时躲开了死亡,而是因为尼洛会一直与它同在。死并不是终点,会有其他的人继续传承下去,将这份记忆与情感延绵。而阿洛伊斯,正是担负着这份传承的伙伴。正是因为有了阿洛伊斯,尼洛才能放心地离开;正是因为有了阿洛伊斯,死亡的冰冷才会被陪伴的温暖所升温。
是,谁都逃避不了死亡本身。那么,就转过身去勇敢地直面它。因为这一次,自己并不是孤身一人。这是一场必败的战斗,但没有关系,因为这,从来都不是结束的终点。
并不只是自己一个人,而是笑着、将这份心情与信念,交付给其他人继续战斗下去。从小女孩在楼顶对姬子所做的祈祷,从姬子在富士山顶对濑津美所做的祈祷,都是如此。
姬子,是天使。哪怕是自己绝症在身,依旧在手术前倔强出院为朋友理清心中挂碍;哪怕是自己时日无多,依旧在濑津美的心里种下了关怀与自爱的生命之花。她在最后放弃了自己教徒的身份,却并没有为此决绝,而是依旧关心着身旁的濑津美,为她送上了祝福的祈祷:“我怎么样都已经无所谓了……不过,至少希望因为我……一直,内心痛苦的人……尽可能早的,重新再站起来……”——就如当时小女孩明明就要羽化却还是为自己送上了祈愿一般。
那才是,对决死亡的最有效的“魔法”。
——“愿神赐福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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