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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菲语033：《海市蜃楼之馆》

虽然向来就有着所谓“同人三大奇迹”（《月姬》、《寒蝉》、《东方Project》系列）的说法，但真正能在批评空间上卫冕夺冠的同人之作却并不是这三者其一。90点台上虽有许多作品，位居其列的同人作却唯有这一部《海市蜃楼之馆》。以批评空间的分数而言，这才是同人作的真正顶点。
不过比起它的那些前辈来，《海市蜃楼之馆》在批评空间的人气上就要逊色不少。虽然这其实也不算奇怪，毕竟这部作品出现于2012年，在那时候玩家大抵早就已经习惯了越来越萌系的画风了。面对着这特立独行如油画般的立绘风格时，最先的感受大概就是不适应。这样的画风，太过于“西式”了，与惯常的二次元画风相比简直风牛马不相及格格不入。
《海市蜃楼之馆》的“西式”风格不独体现在那与众不同的油画画风上，在其他方面，它也挺“西式”的。广受好评的BGM里有许多混杂着人声的吟唱，吟唱的台词基本都是伊比利亚地区的语言；至于故事背景，尽管这个故事跨越了数百年几个时代，但每个时代背景都是在西方——从文艺复兴时的宅邸，到航海时代时的古堡，再到西进运动时的洋馆，或者是故事肇始之时的魔女猎巫活动，所有这些故事背景都能在西方历史里寻得到确切的踪迹。
《海市蜃楼之馆》是一个“西式”的故事，所以它那从画风到音乐，从背景到角色都刻意地风格化也就很自然了。这样别致的特色风格，才更能与这个故事相得益彰、相映成趣。并不是因为作者想要表现自我而选择了这般太过于个性张扬的装饰风格，而是因为只有这样的风格，才能完美地契合着这个故事的需要。
这种“西式”并不止流于表面表现在风格之上，《海市蜃楼之馆》这个故事的内核，某种意义上讲其实也很“西式”。虽然这是一个以生怨后复仇为主线的故事在结局时也是如大团圆般的宽恕，但这种宽恕并不是如日式作品里无脑温柔善良圣母到将对方的一切仇怨一笔勾销，而更接近于基督教里那句“有人打你的右脸，连左脸也转过来由他打”的“要爱我们的仇敌”的包容与顺许。在这个故事里，秉持着神性将这光辉洒向大地的角色有两位：莫尔加娜与米歇尔。前者在巧合之下成为圣女，却最终因为这圣洁的善意而为人所囚所拘所辱所伤，最终成了诅咒一切并誓言复仇的魔女；后者从一开始就被命运所戏弄，却始终容忍善良依旧高洁如天使。而在最后，看到米歇尔跋涉过那许多记忆，将瘦骨嶙峋的莫尔加娜抱起恸哭之时，那一瞬的慈悲与博爱透过CG真真切切感染了观众，米歇尔在此刻终于成为了名副其实的米歇尔，那位容姿端丽而又充满慈悲、无垢纯净而又绝对正义的一手执剑一手执秤的天使。才能驱散开那些故事里的污垢与阴霭，才能审判和裁决那些罪恶与黑暗。所以，米歇尔才是这个故事的真正主人公，因为只有他这位天使，才能用这光辉驱散开那些故事里的阴霭与污垢，才能审判和裁决那些黑暗与罪恶。也只有始终如一在面对着诸多迫害欺凌、在被一次次折磨羞辱之后依旧秉持有这般包容顺许的天使之善的米歇尔，才能在最终将已经沉沦于复仇之道的魔女莫尔加娜重新唤醒，才能在最终彻底救赎这个故事，将它迎上最后的HE。这个故事里虽然一门套着一门，一环套着一环，但其他角色都只是配角，米歇尔与莫尔加娜才是一以贯之的主角。这是一个悲剧的故事，但在最终，神性的光辉终将人性里所沉淀的一切伤痕都抚平，然后轻轻说道：我，宽恕你。
不少玩家诟病着终章时的展开，认为这样的处理太过于善意到都合，简直就像是为了最终的happy end而一路狂奔到裹挟了其他。并非如此，只需要接受这是一个“西式”的故事，接受米歇尔真的是那位天使长，接受那句“要爱你们的仇敌”的劝诫，那这样的故事就很好理解了。米歇尔一手执剑裁决着角色的行为与后果，而又一手执秤衡量着角色的善恶与罪责。化身为复仇天使想要惩恶的是莫尔加娜，而不是米歇尔。所以，米歇尔在最后选择这样的结局，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因为，他并非凡人，而是真正的天使啊。

但，就算我能心平气和理解和接受着这一切，却依旧对终章时的发展而愤愤不平。我知道会是这样的发展，会是这样的结局，这才是符合角色形象也符合故事宗旨的顺理成章。但，虽然我理解、我接受，却还是想要看到更黑、更深、更残的展开，想要让这个馆继续存续在那缥缈的蜃景里，想要让所有这些角色就此全灭。在这时候，我心之所向与脑之所想，是背离而行的。
縹けいか应该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温柔到对自己笔下的所有角色都充满怜惜，温柔到这份照拂甚至远及玩家。“正因为是他人的悲剧，才能如此冷静接受”这句话是他借由着角色之口说给其他角色、也说给玩家而听的。縹けいか不独在故事结构的设计上十分精巧圆满，在文笔的表述上也不乏亮点，不同视角的反复切换与多次叙诡的应用却依旧能让玩家紧紧跟随着故事的节奏而不会迷失在这故事的迷宫里。角色之间的纠葛情仇以及角色深处的所思所想，借由这一句句精心设计的台词而让玩家更看得明明白白透透彻彻。《海市蜃楼之馆》毫无疑问是一章接着一章的悲剧，压抑、痛苦、愤恨、绝望，越来越黑暗的情绪一波波向着玩家袭来。而縹けいか如此贴心照顾，从一开始就筑起了高墙让玩家不至于为此所伤郁。与其说这是一个设计精巧一环衔一环的故事，不如说这是一部一景接一景的戏剧，在这里玩家并不是将自己沉浸于故事内附会在角色身上的幽灵，而是从一开始就已经被排除于外超然坐在台下的观众。台上的角色在出色地演绎着一段段爱恨离伤，台下的观众为之喜、为之悲、为之感怀、为之唏嘘，但终归只是眼睁睁而又冷漠着看这一幕幕情景翻过。我们理解、我们接受，但我们，始终只是外人，能够在文辞之间与角色感同，却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可能去身受。这部作品里，缺少着如业界其他作品般的代入视角让玩家自己进入故事，这是对玩家的保护，也是《海市蜃楼之馆》与其说是文字小说故事毋宁说是古典戏剧的佐证。
所以在最后，虽然我知晓米歇尔是毫无疑问的天使，清楚他会救赎这个故事，我还是会如此不满吧。毕竟，我并没有附会在他的身上跟着他一起在故事里奔波，而是一直在故事外静看这悲欢离合。米歇尔所想的、米歇尔所做的，并不是我所想、并不是我所做的。虽然米歇尔能够宽恕与原谅，并在最终救赎这所有的一切，但我果然还是只想顺遂着自己的心意去做一回执剑断恶的裁决，而不是这般伸手扶持的宽慰；既然这个故事里浸满了神性的光辉被人性的淤泥而污而玷的情节，那就更应该让这淤泥更黑更深更绝望一些；果然坐在席位上旁观的我，还是希望着这篇优雅而绵延的悲剧能够更“悲”、更“剧”一点。毕竟，米歇尔是天使，莫尔加娜是圣女，他们能够这般轻易放过，能够将这一切都如风轻云淡；但我可不是什么天使圣女啊，比起这海市蜃楼之馆里所沉下的血腥与罪恶、比起这穿越千年的爱恨情仇而言，这般的结局总似乎有些苍白。故事里的角色之间有着上帝的存在，他们将这一切托付与上帝；而我的心中，可是没有这般崇高洁净的存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