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6-16 08:27 /
娜乌西卡这个角色给我的印象既不神圣也不少女,她是一个背着沉重责任的惯于勉强自己的疲惫的成年人,比她在人前表现的阴郁得多;她说自己爱森林也爱人群,但在她的内心深处,在人和虫之间她一开始就是偏向虫的,她对王虫有一种迷恋,类似于二郎为了造飞机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顾的那种感觉。(虫们比我们美丽太多了…我要到王虫所到的地方去…如果我也能在活着时就变成树木的话…比起变成森林而死的王虫们,我实在太脆弱了)

她总是用最大的善意去理解王虫(森林)的行为,这主要不是因为她的慈悲,也不是因为她与王虫交流获得的知识,这两个原因都是次要的;最大的原因是她自己的美学观念认为王虫(森林)是美的,就像宫崎骏认为海洋森林吞没人类的都市很美一样。尽管如此,最后仍无法确定她是留在了人群中还是去了森林:因为大人都是会骗自己掩埋自己,不会简单地按自己的心意行动的。娜乌西卡说:瑟尔穆,我说谎了,而且以后也会继续说下去;而皇兄说过,一再重复相同的谎言,到最后连自己都会相信了。

本作除了娜乌西卡还有三个王:神皇、皇兄和乌王。乌王出场太晚了,娜乌西卡已经变得太强,以至于他没法做她的对手只能做小弟了。时髦值最高的是皇兄,他的外表是像夏亚那样年轻的簒位者,但实际上比神皇更年老,这种“双皇”的设定(类似笑傲的任与东方、天使来到巴比伦的两个国王)能够表现出同一势力内两股不同力量的具象。皇兄是一个看穿了一切而选择挥霍享乐的人,散发着“吾日暮途远,吾故倒行而逆施之”的虚无气味,与娜乌西卡的对决也是最不落下风的。他最后那句“带着这么一大堆,你就拯救这个世界给我看看吧!”跟前面的话叠加起来真是很有气势啊,是不是也有作者自嘲“这么多元素还有一卷要怎么收尾啊”的意思呢。

在打败了皇兄以后,就再没有一个凡人能够做娜乌西卡的对手,她的对手只有那化身为母亲的庭院主人和陵墓本身。对于娜乌西卡,庭院主人是比陵墓还要难对付的最危险的对手,它也给出了全作中对娜乌西卡的最强一击:“你明明不爱他,为什么还要为那死神取名字呢?这是对不爱你的母亲的报复?”

(个人感觉比起对奥玛的态度,母亲的缺失和兄姊的逝去可能更多的是造成了娜乌西卡的自毁倾向,让她觉得自己是污秽的进而觉得人类是污秽的、森林是美丽的;让她觉得自己是背负着兄姊的生命活下来的,因此一直倾向于背负更多责任和勉强自己。这两种想法让她在最后得出结论:人类配不上清净的世界,但也只有努力生活,不能要求更多。这确实像她会得出的结论,因为她自己就是这样过来的。)

打败了皇兄,娜乌西卡成为了世上最强大的力量的拥有者因此也是世上最有权力的人,诸王之上的调停者,漫画表现就是成了巨神兵之主。显然她的本性是不适合扮演这个角色的,漫画表现就是她在巨神兵的光线下身体衰弱并失去了动物伙伴;然而她惯于背起责任勉强自己。她自己也说在她选择掌握这力量也就是给奥玛起名字的时候,她的内心就已经封闭了。那件蓝衣也在战斗中破坏了,在娜乌西卡掌握巨神兵的期间,蓝衣人暂时消失了,直到全书结尾她失去巨神兵,才再次以蓝衣人的身份回归。巨神兵的毒素决定了她掌握力量的时间是短暂的,她只能抓紧还有力量的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也就是关闭修瓦的陵墓;把世界导向自己希望的方向,也就是希望把人类的命运交给星球,让星球来决定。

像娜乌西卡这样的人,做她的部下或她身边的人肯定会很辛苦的。她并不向部下们提出明确的要求,却反而使得他们为了接近她、为了害怕失去她而努力过头;如果是她的挚友或恋人,看着这个人这么勉强自己啥都往身上揽,那不知道有多痛苦。娜乌西卡过于坚强了,对剧情的推动也太快了,这对创作是一种危险的倾向,可能演变到把角色不当人只当成推进剧情的工具,娜乌西卡或宫崎骏自己也有反思:“只顾着拼命向前走,走过的路上留下了无数的死亡…守护我的人、引导我的人、最重要的朋友、敌人…连埋葬他们的时间都没有……”后来有许多作品都有这种倾向而且糟糕得多。这或许也是本作的意义之一,大牛的作品连其中的缺点都是很有代表性的。

(然而娜乌西卡虽然不顾一切地进入各种险地,最后也都活了下来。这或许是因为在这部漫画中,娜乌西卡身边并没有一个能够继承她的角色,只有她自己活着,她所开创的追求与腐海共生的“风之谷”主义才能延续下去,就像宫崎骏因为后继无人所以不能退休一样(误)


坚强的娜乌西卡撑到第7卷结尾终于是撑不住了,看看她的台词:

“我派遣了我的孩子,刚才的天火就是那孩子造成的。
我再度使用了曾经令世界灭亡的火焰。”

这话说得何止是大人,简直就是老人,是一种苍老的语调了,瞧这剧情都把角色折磨成啥样了。娜乌西卡大概是处于黑化的边缘,爆发的临界点了;于是进了陵墓里一点就着,一言不合就黑化开撕了。娜乌西卡第1卷就担心自己上了战场会愤怒失控,不曾想在这个决定人类命运的最关键的时刻爆发出来了。娜乌西卡和陵墓的那些对白很帅气,但在娜乌西卡封闭心灵拒绝交流的情况下,那些话语蕴含的力量也被削弱了。

最后娜乌西卡毁掉了陵墓又送走了奥玛,感觉她已经彻底燃尽了只想早点结束,什么也不想思考什么也不想画了。库夏娜说起犹巴的事,娜乌西卡直接打断说,不,现在什么都别说了。她太累了。最后还是说了一句场面话:“各位,出发吧,无论多么痛苦…一定要活下去。”这句话感觉像在念戏剧的台词一样。


EVA中有很多设定能看到对本作的吸收,比如被污染的海洋、净化大地的冲击(不仅对人类也波及草木鸟兽的净化)、EVA(巨神兵不是机械而是生物,能够自主行动)、EVA驾驶舱内的LCL液体(王虫的浆液保护娜乌西卡,即使不呼吸,肺中的浆液也会供应氧气)、心之壁(王虫的心敞开了)、人类补完(王虫个体即全体,整片森林是同一个生命体)、最后对主角的审问(庭院主人对娜乌西卡的审问),等等。印象较深的几点:

1,NERV金字塔大概是参考了修瓦的陵墓,初号机攻击金字塔参考巨神兵攻击陵墓。金字塔就像飞机一样,对宫崎骏是一个重要的隐喻;娜乌西卡说“即使没有巨大的陵墓和奴仆,我们也能理解世界的美和残酷”,但宫崎骏可不像娜乌西卡这样断言。年老的卡普罗尼问:有金字塔的世界还是没有金字塔的世界,你选择哪个?没有标准答案。

说到起风了再扯几句,娜乌西卡在登上滑翔翼准备去阻拦王虫群的时候有一个心理活动:这是我最后的飞行了吗?宫崎骏到底是多早就开始考虑这个了啊。然而娜乌西卡后来死而复生了还是继续飞,正如宫崎骏后来退休了还是继续拍一样。

2,EVA主角没有和seele的直接对话,角色们的反抗最高就只到碇司令那层,甚至新剧场版直接让seele退场只留了一个司令。看到风之谷才想到,这或许是因为在EVA中,承担这个与seele的对立的角色是碇唯,碇唯就是娜乌西卡在EVA中的影子。碇源堂无论是权势地位还是男女关系的方面都位于NERV的金字塔顶,并且看似是无血无泪的人,就像进入了修瓦陵墓的诸王一样;受制于seele的石碑们,就像诸王受制于修瓦陵墓;只有碇唯比他强大,就像娜乌西卡比所有帝王强大。娜乌西卡想要融入净化世界的王虫森林;碇唯融入了(用冲击)净化世界的初号机。

顺带一提,瑟尔穆还有一句渚薰既视感的台词:我是为了与你相遇才展开这旅程的。

3,风之谷舍弃掉巨神兵摧毁了陵墓,EVA终舍弃了所有EVA到达了新世界……相似的选择相似的结局(当然EVA新剧场版与TV版完全是两回事)。


本作也有几处让我想到全职猎人,富坚说过酷拉皮卡愤怒时眼睛变红的设定是参考了王虫,其他的就只是我的猜测了:风之谷一开始通过狐松鼠、猎人则是通过狐熊表现主角对自然生物的喜爱;娜乌西卡在王虫的浆液保护下重生的场景有些像奇美拉蚁的孵化;王虫被恨意驱使杀戮时会哭泣,冈在变成黑冈杀死猫女时也流下眼泪;形如骷髅的老僧盘膝而坐,双手结印成心形(尼特罗也做过心形手势),有些像尼特罗引爆蔷薇前的一幕;蔷薇毒与巨神兵之毒都是限制角色只能做出自己最想做的最后的行动;还有巨神兵与拿尼加:

在风之谷世界具有最强大力量的是巨神兵奥玛,在猎人世界(目前出场的角色中)具有最强大力量的是不明物拿尼加。这两者都被设定为纯洁的孩子,对自己认定的对象有绝对的信赖并且极度重视来自ta的看法。奥玛完全遵从娜乌西卡的意志,即使付出自己的生命;拿尼加实现奇犽的愿望不需要任何代价,即使奇犽要她永远消失。

二者的差别在于,风之谷漫画是一个成人漫,娜乌西卡是一个背着重负的疲惫的大人,从来没有从不计得失的少年的角度看待过巨神兵;而在全职猎人中,利用如奥玛这样纯洁的存在是可耻的,是少年所不屑为之,正如奇犽所说“(拒绝拿尼加说明)我还被伊尔迷束缚着”。娜乌西卡和揍敌客家族考虑的都是巨神兵和拿尼加可能造成的后果,然而行为的后果是大人才考虑的事(典型的大人台词:快住手,你知道那样做会发生什么吗?)。少年(少女)就是根本不管会发生什么,不仅做大人不敢做的事,还要做大人连想都不敢想的事,这才是少年(少女);全职猎人亚路嘉篇和少革第39话就是这样的。

关于本作和少革,不知道这两者有没有联系,只是有两处给我以少革的既视感:一是第6卷娜乌西卡和皇兄各持一剑决斗,皇兄说你和一百年前的神皇非常相似呢,他也曾是个像你这样仁慈的理想主义者(此外,打败皇兄以后娜乌西卡就不用剑了,她去陵墓没有带剑,因为最后的对决用不到剑) ;二是第7卷庭院主人说两百年前有一个跟你很像的少年来到这里,他就是第一任神皇,你见过他的两个孩子,你们人类就一直重复一样的道路。并且本作与少革都是留下了多种解读的可能性的,娜乌西卡与神皇有没有本质的区别,欧蒂娜最后是成功还是失败了,得出截然不同的结论都是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