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9-4 11:41 /
一个随处可见的游戏和玩家之间的故事

       这是我的自白。
       应当承认,《FLOWERS》怎么会是我喜欢的类型?至今懒得看《圣母在上》,此刻却进入了一座与它相类的有着“S”情感关系的“百合花园”(天主教女子寄宿学校)。《FLOWERS》从春到冬的历程,于我是2017年到2022年。回忆接触的缘由,竟然是玩过后必槽点大生的“推理”元素。
       但是对类型的排斥并不等同于作品的观感。
        尽管我在其他百合群里从不主动安利这部声名在外的作品,不过当群里冒出几条消息的时候,我还是会热情地用上花花表情包,分享对夏组之光、真由理的笑声、和富有年代感的建筑与精致少女们营造出的静谧氛围的怀念。
       到这里为止,可以看出《FLOWERS》在个人心中的地位比较高,“百合花园”的模式没那么不值一提了,可是程度尚且不够——对某一作的推崇和对某角色的赞赏只能算作个人偏好,论及缺失了对作品整体作评价的情况,仅能说明我对它的判定实际上与“合格”无异。
       奇怪的是虽然不很热爱,在结束《FLOWERS 冬篇》的游玩后,我反倒怜惜《FLOWERS》的一切表现了——
       “叛逆”的想法直接导源于《FLOWERS 冬篇》的差评,间接由于对纯粹故事的留恋、恰好的全作时长与跨度。五年,在我的生命历程中,起码包含了三次大的变化,但有着前作对《FLOWERS 冬篇》的约束,我相信《FLOWERS》的设定并不会改动多少。于是在具备实录生动感的配乐和唯美的半写实风CG中,仅仅花上十几个小时,就能把这些初中生的纯粹爱恋领略到最后,对于多少故事悬在心中、又多少故事完结不再的今天,和疲倦、懒惰、荒废热情被嘲弄的现在来说,《FLOWERS》的存在实在太抚慰我心(“但在这座学院里我明白了,要想保持不变也需要一番努力”)。或许《FLOWERS 冬篇》的表现有时候的确令人失笑,没有《回溯依存》悬疑主题与克苏鲁想象带来的冲击感,不如《屋上的百合灵》合理合规的收束。但《FLOWERS》并不输于这些作品,也比一些作品高明得多,部分玩家对它的严苛评价,说起来不过是结尾篇章的一点瑕疵。
       甚至因为爱之不深,我对《FLOWERS 冬篇》几乎没有不满之意——仅有苏芳四处留情、书痴邪教无法无天、绿光千鸟可怜过头、真由理何时“轮到我出场”几点。并且对《FLOWERS》的评价,不能只停留于CP审判志水はつみ(哪个邪教徒把书痴组标成他bangumi头像的?),不妨再发掘《FLOWERS》中其他有关审美的品质吧。

从BE指向主题,点与面
      首先应该从《FLOWERS 冬篇》的BE 1、2、3说起,BE的内容可以分为两个方面。其一是继母带来的心理压力越来越大,话语噬心跗骨,让苏芳屈服;其二“没信心、没有是一份子的感觉、自我存在感稀薄、让班上的人尴尬”等说明意味着苏芳失误后会陷入孤军奋战的失败深渊。“孤军奋战”和“失败深渊”实际上为一体,苏芳失败是因为没有朋友的帮助指引向结局,而失败又让她失去了朋友及其帮助。
       这两方面的内容都在最坏的找不到钥匙的BE 4里得到承接。在BE 4里,苏芳与继母没有了“对话”(争辩中的交流),立花的“为什么那个女人会站在那种地方呢”疑惑,既有《FLOWERS》一贯的惊悚感,又暗示出苏芳的精神问题越来越严重——失败的压力几近凝固成实体。接下来就是苏芳的“烂柯人”化经历。比起前文明显的诡谲,后续故事的如梦似幻更令人难受。因为只有寻回真有理的那一刻,苏芳才会明白自己失去了多少肺腑之交,又失去了多少与她们一同度过的轮转的季节。
       四个BE层层叠进的关系指向了游戏中的那段场景:“虽然人在迷惘的时候总会想借助外力,但最后还是取决于自己。”“要找回真由理,光靠我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所以我需要立花身上的勇气。只要身上戴着这个发饰,我就再也不会迷失自我了。”所谓迷惘的时候要借助外力、并取决于自己,即暗示了苏芳有身入陷阱(线索不足)与心灵脆弱(继母幻觉)的问题亟待攻克。
       从立花看出标本打结的端倪起,到沙沙贵姐妹协助尼西亚会安排迎接新生的重点事项,苏芳被陷害至禁足时朋友帮忙获取信息,甚至继母在《FLOWERS 冬篇》里也时不时来点拨……苏芳一个人完成不了的事,现在以友情的合力来实现;苏芳“强大”与“软弱”之间的切换,现在由“百合花园”给予。“我想珍惜眼前的这份相遇”,GRAND FINALE的这句话,包含了一如既往的让人想逃离的无聊日常生活:祷告、芭蕾、圣歌、朗读会、舞台剧,也有着全然如此之上的值得珍视的关系性:跨越春、夏、秋、冬四个季节的各种相遇、相熟、相知、相爱进程,更代表着“无聊日常生活”与“值得珍视的关系性”构建起的疗愈式学校:让她们入校的最初目的。
       无趣的环节让我本能地排斥,但《FLOWERS》静谧的氛围、美好的愿景、“世界”拯救了“主人公”的模式,在某种程度上,的确满足了我对作品的追求。

表现,情节的互文
     《FLOWERS 冬篇》主题在文本形式的具体呈现,依赖着象征性叙述语境的构筑和复式讲述手法的应用。
      《FLOWERS 冬篇》共在六章前“讲述”了“序言”,“序言”与每章的剧情构成了象征关系:1.《温柔恶魔的低语和绝望之海的邀请》,苏芳没有丧失寻找真由理的希望;2.《矿工》,涉及纱由理和紫苑的故事,三人组对“变化”这个主题表露了看法:一周目讲述者立花陈述苏芳对没有改变害怕又安心,陈述自己觉得不做改变也需要努力,二三四周目讲述者真由理陈述不变也能令人安心;3.《青蛙王子》,在寻找真由理的过程中,苏芳与立花之间生成了罅隙;4.《绿野仙踪》,背叛的金银组。一周目讲述者立花陈述对她真由理的离开不能释怀,二三四周目讲述者真由理陈述心愿和恋情之间的割裂;5.《会唱歌的笛子》,金银组背叛登场,悲伤加倍;6.《玛丽亚的孩子》,一周目讲述者立花陈述苏芳在“说谎”,最后苏芳向朋友承认了一切才寻回真由理,二三四周目讲述者真由理陈述自己找理由赶走苏芳也是“说谎”,(并且好像表达了她的恋母之情)。
       这里有两个注意事项:存在着隐藏的第七章序言,即第六章末的《灰姑娘》演出——寻找与被寻找,对调苏芳和真由理的立场。不过《灰姑娘》没有如广播剧《天堂鸟的花语》般,提供一个真正以女性为主体的文本《长发公主》,尚且缺失让她们自我表达的有效空间。但考虑到“七”在天主教中具有的完满含义,《灰姑娘》在不同结局里有文本变化来促进情绪的积累,《灰姑娘》演出中有猫的报恩、立花的祝福、千鸟与真由理浪漫换人登场等具有总结性质的情节,那么《FLOWERS 冬篇》给出的《灰姑娘》式象征其实也就够了。
        其次是“讲述”的意味,即复式讲述手法的应用。《FLOWERS 冬篇》的序言在不同周目有不同讲述者,之所以不把《FLOWERS 冬篇》的序言看作对神话、小说、童话的转引,是因为两名讲述者明确地存在于剧情之中,知晓每一章实际发生的事和序言的耦合,却并不对后文故事多透露一句。什么情况下,才能既选中合适走向的故事,又能恰当止步呢?这当然可以解释为志水はつみ的控制,但我想,对文本来说更为有效的解释,应该是叙述者身份的确立和故事意义的生成——“身份不在身内,那是因为身份仅存在于叙事之中”。
       在立花和真由理讲述序言的时候,一方面,通过序言故事的叙述和预示后文的讲述过程,立花和真由理赋予叙述潜能,以告诉我她们眼中的视角审视。另一方面,她们也通过对自己的人生故事的只言片语透露,达到了自我表现的目的,让我知道了她们怎样看待自身及自身的内心生活(如真由理对归处的“两面为难”)。再后来(或者回到序言之前的开篇文段),当《FLOWERS 冬篇》的叙述视角从立花或真由理转至苏芳眼中的立花或真由理的时候,叙述身份也就自然具备了三重性。
       几种身份的“我”先后做深挚的剖白和深入的自审,不止于行文的跳跃和活力,情感的表现也对立获义,于交错中得到增强,最终得在互文与戏仿神话、小说、童话等多种叙事方式的基础上,将嵌套叙事与框架叙事融为一体,戏剧化地建构出《FLOWERS 冬篇》的节奏与寓意:苏芳挟伴寻妻果,“马”到疗愈心灵病。

结局,或是面的收束
       目前还残存的问题是,对于最后揭露的真由理提着裙子跑路的理由,一些人不能认同——但是我认为结局大致已经圆上。
       承前所述,“我相信《FLOWERS》的设定并不会改动多少”,也代表着我不知道《FLOWERS》的设定究竟改动了多少,所以只论《FLOWERS》中透露的一些线索吧:
       “历史考究为舞台设定提供了合理性。这不是一所普通的中学校,学生也不是普通的学生,而巴斯奎亚家族对学园的控制有经济、历史、宗教、组织架构的四重基础。在这种情况下,Mother Elder的意念也许比我们想象的更有神圣性和正当性,以世俗化和正常人视角设想一个‘兼职护工、平时和同学正常生活’的马小姐是不成立的,或者说它的成立会推翻舞台的设定。”
      上文照搬了“qb兔子”在知乎“如何评价《FLOWERS冬篇》?”的回答。以超越常规的宗教逻辑结构代替传统世俗逻辑结构,如果Mother Elder的出场再多一些的话,是不是就能以悲伤又充满希望的氛围,庄严又神秘的形式美予玩家以结局的慰藉。
       或者举真由理小时候看童话时就接受的被善意改写的结局为例,可以说,童话氛围乃至“百合花园”的构建是《FLOWERS》固有的气质之一,那么对真由理“被拐走”一事的解释,也是“善意改写”的实质体现。又比如,《FLOWERS》在处理推理事件时有着回避真相而给出更温柔答案的倾向:《FLOWERS冬篇》没有把使小御门名声受损的事件主谋广而告之同学,苏芳不愿意向艾莉卡说出金银组背叛的事;《FLOWERS 秋篇》没通;《FLOWERS 夏篇》千鸟隐藏小兔子死亡的“意外”,艾莉卡不揭发钩爪男是苏芳的事实;《FLOWERS春篇》苏芳对沙沙贵姐妹失踪闹剧的原谅……再比如,圣彗星兰学院,其实本来就经常把屁大点事也搞得煞有介事吧——在找到“真凶”前非要“霸凌”嫌疑犯这种行为,我早已习惯啦。
       对于这样一个有着宗教的神圣、童话的温柔、世俗的人情、小题大做特点的场景设置,听闻真由理以那样的理由跑路好几个季节,似乎也没什么不可接受。
       至于《FLOWERS》两人组和三人组的区别,说得夸张一点类似于文化互涉:三人组的实践必然受到前组合的影响,志水はつみ对已建构的组合进行解构,为创造新组合而破坏旧组合,交出了本作的解答。只是,虽然《FLOWERS 冬篇》的解释为“两个人的话,不能形成这么积极乐观的关系”。但怎么考虑,三个人在《FLOWERS 春篇》形成的三角形都不像在追逐健康的人际生态——不是因为三角恋更刺激吗?
       实际上,比作三角形还不足以形容她们的大致状况。请试着想象:三个人的关系构成一个未灌满水的正三棱柱,每个人代表一个棱边,正三棱柱高为2,底面等边三角形的边长为4。当三角形为底的时候,从上往下看是“友情”的三角形,“情感”之水能平齐分给各棱边。但当长方形为底,从前往后寻找“爱情”之三角形的时候,“情感”之水已经累积于苏芳和真由理两边,余下一条棱边望着天际……所以对《FLOWERS 冬篇》的结局处置,我无法说不满,但我也不能说满意,正如那句经典的评价:“春给我的巨大创口,如今只是补上了一张创口贴”。
       在正片里缺乏苏芳和真由理的私密戏份,实在气人。

边角料
       还有些类别不详的小数目意念也应该吐露。
        且不提和谐的生活、氛围的营造、风景的描述、食物的味道、判断推理的豆知识、一以贯之的鬼故事加笔,仅仅只说朋友们对苏芳变化的讨论,就足够我佩服《FLOWERS》的细密文笔了。用五分钟的时间,不慌不忙地从友人视角、自身性格、他人对比中,探查一个人气质里里外外的改变,即便是剧本的早有准备,但这份仔细的观察或预设,这种悠闲和细致的决心,都让人感觉《FLOWERS》有自己的节奏,难以扰动,更不用对“变化”的探讨出现在第三章的意义了。
        而在苏芳主视角下有了更多剧情的立花也让人感叹。她不是《FLOWERS春篇》里威胁苏芳的白脸,也不是《FLOWERS夏篇》的茶水小妹,而是在苏芳把心事告诉艾莉卡而不告诉她,知道苏芳有困扰但很少捅破,侧面关心与组织活动以辅助苏芳,台词里被塞了《小王子》和《银河铁道之夜》刀子的情况下,以在严苛管教下用特别留存下来的泡茶兴趣来传递心意的人。即使我再对班长属性的角色没有感觉,面对她那些温润的帮助苏芳稳定的瞬间,体贴与助力苏芳遂愿的话语,在不同结局里都支持苏芳的长情,也还是首次发现立花的魅力了。

       最后,在《FLOWERS 冬篇》GRAND FINALE里听着演唱效果混乱的三重唱,看着花语与人物的两相对照,在横向卷轴式的展开中回忆《FLOWERS 春篇》携主角气场登场的有着亲切爽朗音调的真由理,《FLOWERS 夏篇》越ky越柔软的千鸟,“所期望的东西,不知不觉已经入手了”。
        冬予我全盘意外,令我没能想到。这是我叛逆的想法与正式的真情自白,不知能否因私人性得到宽恕?




#1 - 2022-9-4 11:57
太雄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