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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到了月球，但我却很难过。因为我始终觉得，站在这里的应该是两个人。”

Cyberpunk: Edgerunners 总评论：

风水轮流转，今次轮到今石洋之来吃网飞的盒饭，还出动了吉成曜。未玩过游戏，但是读过原书，单就此片评价。强烈推荐去看英文版，尤其对英文的口语、俚语和赛博朋克世界观比较熟悉的话，日文翻译一塌糊涂，而且本片不适合日式的文化视角来看。


本片是至今为止我所见过对威廉吉布森的《神经漫游者》在世界观设定上最原教旨主义、最完美还原的动画作品，但在作品基调上却完全大相径庭。如果我猜得没错，这部片在编剧上扳机社的话语权应该很小，也正因此才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


制作上高饱和色调、美式画风，配合黄暴合一的高帧动作戏非常有特点，但对人眼并不友好，因为画面信息量大复杂度高。不过日漫脸和暗调荧光能够弥补美式风格情感细腻度欠奉的缺点。表现手法上，无论主角大卫的 “子弹时间” ，还是 Maine 之死以强大的蒙太奇手法，配上发狂的噪音吉他，堪称暴力美学之典范，夸张的变形和机械设计也是扳机社的强项。


世界观上扳机社实在要感谢吉布森，只要照搬就已经成功了八成。无论濒死体验或春宵一刻，记忆可以被倒卖移植。生活必需品全变成租赁经济，（真TM要谢谢Apple和千禧年数字版权法），不续费就暂停。软件升级成了盘剥底层的技术税，技术成为欲望的延申又与资本深度交融。本片的人文细节以及对技术发展的悲观主义对威廉吉布森原教旨主义者而言算是非常还原，宛如《神经漫游者》中凯斯在千叶城的经历，贫穷、混乱、犯罪丛生，仿生人、3D投影，全息影像的广告牌随处可见，还有日本公司和东亚文化主导世界后的交融。（最讽刺本片还是日本人做的）露骨的金钱崇拜和嫌贫爱富成为这个世界的常识，软件、装备、芯片、技术改造成为新的阶级识别标签，人丧失了主体性，成为资本流通的道具。在这个世界观下，人只能不断追求更快、更强、更新、更极端的改造，却无法接受任何降级，因为降级意味着被这个世界淘汰和抛弃。而升级又是一个不断舍弃人性的过程，威廉吉布森成功制造出了一种技术困境，人更像测试新技术的消耗品，用尽即弃。Maine 就是一个被消耗殆尽的例子。


就赛博朋克的概念而言，相比《攻壳机动队》中少佐自上而下的宏观视角，本片男主这种由贫民窟底层出发的个体草根视角更为正宗。本片角色设计大量参照《神经漫游者》原书，比如 Night City 的生态完全对应原书中第一章的“伤心千叶城”。女主露西的人物设定来自《神经漫游者》中琳达和莫莉的合体，露西所说的远走高飞就是从原作中琳达那继承来的，形象来自《攻壳机动队》中的少佐。沙坦（战斗石）是三大战斗系统之一的“子弹时间”，其副作用对应原书中凯斯被烧坏的神经接口，镇静剂对应于内啡肽和肾上腺素。EP2结尾两人互诉梦想对应在原作中其实是凯斯和莫莉在啪啪啪，连男主被露西出卖的桥段也完全对应书中凯斯被琳达出卖。结合游戏世界观下的九大职业：女主露西是 Netrunner，特殊能力是Interface（界面、接口），能力设定跟凯斯完全一致，只是凯斯需要嗑药。露西的人物设定在日本动画的范围内已经算做到极限水准了，艺伎的红色眼妆、视网膜来电和后颈借口等技术改造细节相当用心，所谓“洋风和魂”不外如是。


全片很早就预言了男主以死闻名的结局，定调了本片没有退路的浪漫英雄主义底色。这种底色本身即是对反乌托邦世界观的一种对抗。而这一点却和《神经漫游者》的后现代基调截然相反。相当于今石洋之在吉布森的世界观下给出了一套自己的答案。而两个主角各自的梦想，则是在夜城中注定堕落而死之前的些许温存。本片在最后一集之前做了大量的、浪漫英雄主义走向高潮前的预言式铺垫。除此外本片亦有相当多对技术伦理的探讨，比如在技术的助力下，死亡体验竟也成为可以反复消费的东西，人丧失了神性，只剩下朝生夕死的及时行乐。人在自我改造（自我异化）的道路上愈发偏离人性，将意识让位于技术支配。无论失去理智或是死亡都是对人性的终结，这也是本片世界观下和人性矛盾的冲突所在。


男主加入佣兵队伍后眼见头领 Maine 在不断升级自我改造中失去理性，直到彻底癫狂（人性的终结）。同伴 Pilar 则被路边撒尿的疯子随机杀死。男主选择了用自己注定的死亡实现他人愿望的英雄主义路径。片中另一层逻辑在于，无论人们如何试图通过身体改造来自我强化，人的精神仍然脆弱，承受不了身体的强化改造，不足以维持自我，所以才出现“神机错乱者”，这就是技术和人性间的冲突。充满不确定性的个体命运反复无常，让人毫无真实感。电驭叛客们只是想逃离对社会技术形态的压迫。


EP6 中 Maine 的跑步片段，其实就是人的精神在彻底被技术改造吞噬前的挣扎，也对应于露西 EP4 教大卫跑步的片段，更是 Edge Runner 的点题：你必须不断奔跑不断挣扎才能不被这个世界吞噬。


正如大卫对露西说的，他确实是“特别”的——只有英雄主义是为他人梦想而活的。而在本片的世界观下，大卫没有降级的退路，枪口舔血的佣兵厮杀也注定令其走向精神崩溃。已知毁灭和失去人性是不可回避的结局，男主选择了自己的死法。正如所有英雄主义都无法回避的悲剧宿命。


最终集，在错乱闪回的蒙太奇中，男主将欺凌他的富家子弟打倒在地，将自己曾恐惧的特勤镇静组一炮击飞，站上了母亲所期望的荒坂大楼顶点，将对车祸见死不救的救援部队轰成肉渣，最后将自己喜欢的女人成功救出。这是一个不断实现愿望、发生奇迹的过程，而英雄为他人的愿望而死即是其浪漫色彩所在。男主用绝对的“理想”突破了彻底的“绝望”，这就是作品的二元性。男主以狂热的理想主义者之姿超脱了绝望的悲剧英雄，这是他和 Maine 不同的地方。前九集反乌托邦世界观下所面对的种种绝望全部以奇迹的方式一次性得到扭转，带给观众最大的满足感。而英雄主义恰好又是人性战胜技术的最佳写照。今石洋之用这种方式交出了自己的答卷。


最后女主如愿去月球观光，但就像《春光乍泄》中黎耀辉说的：“我终于到了瀑布，但我却很难过。因为我始终觉得，站在这里的应该是两个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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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观察：（这段不是影评，未免不必要的误解，不建议看这段）

扳机社以往的作品包括天元突破都有这种色彩：自我感动式的、激昂澎湃的、浪漫主义的、超脱理想而殉道的高潮，很容易指向米兰昆德拉所说的刻奇（而这正是马克思韦伯批判的）。这些作品往往营造了一种和剧中主要人物的自我牺牲或毁灭终结所相反的激昂氛围，亦如烟火般一闪而过。而且往往很早就对人物命运做出暗示预言，像一种有预谋的悲情主义，观众则很早就心领神会地等待烟火炸裂的那一瞬。这种对崇高激情的偏好和期待，就是很多人所说的“宅味”。所有英雄主义无法回避的悲剧宿命，在此之上呈现出的浪漫色彩是一种必然的自我感动。悲情英雄的刻画是单纯的、热血的、鲁莽的、绝对的、浪漫的、超现实的，通过回应观众期待而达成无可争议的美学高潮。尤其是在经过前面九集铺垫后迎来的预言式结局中，男主极端理想化之追求得以获得最大的情感释放。而观众也一并推升情绪以切合即将到来的高潮，至此剧情和观众完成了对浪漫主义的双向奔赴，也促成了最大的消费看点——“他要怎么死”。这即是米兰昆德拉所说的“刻奇”，一套完整的“赋媚”过程。而扳机社一贯的“宅味”亦来源于此。

这类作品很容易塑造出较片面的“理想”和“绝望”的二元世界，比如本片男主用绝对的“理想”突破了彻底的“绝望”，作品从基调上强化了这种对立让位于英雄主义叙事，而忽略了复杂性。尽管我们还是得承认鲁莽的、带有浪漫色彩的悲剧英雄主义多少还是能消解当下的痛苦空虚，带来麻痹和满足。比起祛魅后的后现代作品那种理性的、随机的、个体价值的渺小感和荒诞性更能给观众带来爽感。只是这无论如何都背离《神经漫游者》的后现代基调。因为没有英雄的、平庸的、日常的、理性的、充满卑鄙策略或无奈妥协的世界才符合后现代的复杂性，而这种复杂性，玷污了理想的纯粹与崇高，是英雄主义作品中所不能容忍的，

因此从作品调性上来看，无论是《银翼杀手2049》还是《攻壳机动队SAC_2045》都与此片截然不同，没有激情澎湃，没有奋力挣扎，没有拼死反抗，也没有人为崇高而死，大家都不值一提。本片在反乌托邦世界观下用英雄主义对冲，用前现代的浪漫主义去解决后现代问题，恰恰是设定和基调的矛盾。尽管如此，还是有不少人爱看令人怀念的前现代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