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10-11 14:30 /
少看论坛,多看论坛你会以为杨治把龙族4写成什么妖魔鬼怪,天之炽又是什么证道遗恨。看论坛你会觉得关于框框的任何贴学姐都是唯一指定答案,然后连自己喜欢框框写作的哪一点都忘了。这篇日记一开始就是因为看了天之炽气得想写一篇檄文。直到看到第二部的时候才发现杨治这个畜生又温暖了我。框框的文字把握力在龙族里并没有太大的跌落,顶多算走下坡路(龙5连载不算,那个时候他已经彻底玉玉了)。但是在天之炽就纯纯的跳崖了,文字处理几乎等于一坨,也就还剩一点大结构留存。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班没收录天之炽,不过这篇日记也不是单纯对龙族的总结而是我对框框的作品序列的完结。历史终不终结不好说,反正我觉得框框应该是终结了。

一、钢铁摇篮与归一的毁灭
九州时代的框框其实是占了很多便宜的,或者说,在九州的时候,框框被迫和同事们在古代大陆上倾注想象力,然后共享这种想象力。在这种物料共享的环境里,框框把故事拉到了最大。整整缥缈录的六本书,连个开端都没写完。框框当时大概真把这玩意儿当权力的游戏写的。框框当时毫无克制的使用未来视角,这种手法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就是会消解未知的魅力。如果对自己的运算能力有自信,能从一个起点到终点无懈可击的写完,那你确实可以告示未来。但是框框真不是那种作者。他有大结构,但是他没有填充血肉的动力。谁都知道息衍会迎来一场盛大的葬礼。可是框框都撑不到那个地步。在草原危机写了一半,框框就把缥缈录这个系列抛在了一边。回头来看就是这些未来视角固定了事件的发展,框框自己给自己出命题作文,把自己卡死在自己的结构里。
好笑的是,这些肢解了缥缈录的未来视角,反而成为了观察这具尸体的唯一窗口。通过这些窗口才能看见框框贯穿所有作品的核心:最终审判。
不管发端如何,中间有多少汹涌澎湃的发展,框框的结局永远都是走向一个固定的毁灭地址。这就像框框自己最爱的命运三女神一样,前两位女神所创造维持的世界一定会被第三位无情的命运女神截断,彻底回归于无。
框框对末世论的信仰到达了让人难以想象的地步,不由得让人怀疑他上大学时候是不是被狂热宗教份子传过教。
很多人喜欢框框的文字总是先从九州夸起,说他写的气势磅礴。说他写息衍写天驱武士这些角色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担当与勇气,有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之既倒的伟大志向,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英雄气概。对这些英雄人物为之倾倒。
但事实上这些飞蛾扑火的美学,只是框框末日审判的粗制初次加工品而已。

二、绝望的表里
被传教只是说笑的,不可能认真。所以有一个问题就是框框的绝望来自何处。
戴锦华曾经用近乎肉麻的语句表达她对江南,这个当下风靡青少年的文本的伤感。
這或可視為我經常引用的江南《九州縹緲錄》中那段話的視覺版。那是江南創造的中國「聖殿騎士團」/天驅武士間的對話:問,究竟是羊、還是獅子是羊群更適宜的統治者?回答是:獅子。理由如下:只有獅子才有能力保護羊群,也只有獅子才有足夠的動力去保護自己的食物來源。仍記得我最初讀到這段話時的齒寒感。如此「冷靜」(冷血?),如此篤定。
戴锦华非常笃定地认为框框作为改开的罪孽,剥离了过往的革命性,成为当代流行文化的注脚。
当然,我不反对框框是蜥蜴人的看法。我只是想解释框框的绝望结构从何而来。
框框绝望和戴锦华口中的齿寒感恰恰来源于同一个事物,他从不觉得左经是虚伪的,他只是认为善与美无法改变冰冷的世界。可以看到框框笔下的人物,从吕归尘到凯撒到绝大多数的主角,他们都持有一种很耀眼的善良。正是这些善良而美好的人被无情的世界秩序消灭才会产生荡气回肠的英雄气慨。最能体现这种观点的是九州缥缈录开局时候,青阳消灭真颜部的对话。真颜部首领龙格真煌是青阳大君吕嵩的外甥,曾经在他落难时候和他姐姐,也就是龙格真煌的妈妈一起收留他。龙格真煌爱护他的舅舅,帮他娶妻帮他成家,保护他的小儿子吕归尘不被谶语伤害。然后成为青阳大君的吕嵩就因为真颜部退出草原议会灭了他的部族。不是吕嵩不爱他的外甥,而是因为人之爱不能超越世间的规则。吕嵩认为草原议会是草原抱团强大的根本,是抵抗中原入侵的根本。选择退出草原议会就是自取灭亡之路。所以“再亲亲不过祖宗规矩”。这就是九州里第一次被世界秩序击溃的人之爱。
这种无力感就是框框的绝望来源。
但是这个框框的绝望根源吗?
我觉得不一定。认真读过框框作品序列的人就会知道,作为青少年读本里,框框哪怕是没有宏大叙事的龙族里,路明非一样是绝望的。
与其说宏大叙事里左翼的失败是框框绝望的里,不如说是框框敏锐观察出的素材,作为了他填充故事的棉花,成为了他绝望的借口。
绝望的表里并不固定,宏大叙事可以是里也可以是表。总之框框至少有了绝望的理由。

三、颠倒的殉情
牺牲和牺牲之间是不一样的。有的牺牲是知道自己能而前进,有的牺牲是知道自己不能而前进。为了意识形态殉情就是后者。
殉情是新瓶装老酒,它的本质是一种交换,我负责付出生命,从而换取对其他一切事物的不管不问。在以前,这个活是神父代表神宽恕你的一切罪,你就负责为十字军去打仗战死。说它是偷懒都是往好听了说,这种行为本身是一种逃避和怯懦。但是大家都是普通人,能够拾起勇气活着固然很好,把自己当烟花点了好歹也是为世界(信仰)做出贡献了,还是别苛责了。
献祭一个我,把来自世界的压迫和愚昧消灭的等式听起来是不是很熟悉?
如果把它颠倒呢?把献祭变成了追夺之后呢?
其实我并不是很想把什么事情都往政治的季节上靠,但是我真的觉得这两者之间有相关的地方所以才这么说。毕竟庵野的心之壁和几原的棺材都是遗产,都那么相似。所以我觉得那个时代里被裹挟的懦弱之人也会有自己的基因悄悄遗留下来,等待显化。如果我真想直接做一个结论,那么这段的标题就应该是世界系的起源了。
世界是一个巨大的想象,物我合一的我即世界,通常只能依靠“我”的完全崩溃来联系到外部的完全崩溃。一旦“我”的精神状况良好,世界就变成了想象力拉扯到极限都无法碰触的内容。只有通过“我”的崩溃作为交换条件,才能把世界的想象长时间留存。当殉情抛弃宏大叙事时候,代替宏大叙事的就变成了女孩。
这就是世界系。

四、江山美人的神学问题
本土有世界系吗?刚好有世界系的反面。
江山美人是一组古老的对立意象,大意是爱江山还是爱美人。这个和世界系有点类似,但是还有区别。世界系是是否放弃世界,而江山美人是在权柄和美人之间做选择。但是两千年前孔孟过早地提出载舟覆舟和君轻民重这样限制统治阶级的“善政”概念,使得统治阶级有足够的精力和时间将其吸收反而化为己用,缝出了延续至今的意识形态。接受江山和万民的联系,江山美人就能变成世界系。
但是世界系的男孩们都选择了女孩,而江山美人里永远只会选择江山。
这里用一个夸张的词:杀妻证道。杀妻证道就是本土版本的亚伯拉罕杀子献祭,就是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献给信仰的他者。而江山美人同样是舍弃心爱的女人而选择自己的信仰。
需要强调的是,江山美人不是电车难题中的“痛苦的抉择”,而是享乐。
江山美人并不是失去美人,而是通过对更多人有益的抉择,把美人赊账给社会。道德、世论、社会通过认同和赞扬补偿决策人。江山美人,本质是“我”向大他者的献媚。“我”完成了更多人的欲望而获得了享乐。上帝是大他者的低级表现形式,所以江山美人是一个神学问题。
江山美人通过献祭代价向大他者献媚,世界系放弃一切选择欲望(女孩)。
框框在本土截然相反的土壤中继承了世界系的文本,其实是很让人惊讶的。

五、迟到的EVA
在写荆棘王座前的框框对EVA的戏仿还停留在表面,直到荆棘王座,框框才第一次尝试写一个坚硬的父亲。实话实说,在荆棘王座里的父亲非常成功,冷酷无情的君父指挥着一场圣战,当然这个和描写少也有关。但是到了天之炽时候,框框的父亲就软下来了,他开始照搬EVA。虽然EVA的司令本来就不够坚硬,但是在新剧场版里至少是在2021年才表露出来,框框画蛇添足,直接写出来了一个强壮但不坚硬的教皇。这一系列操作的结果就是坚硬的路鸣泽也写不出来了。框框写天之炽本身就是为了写路鸣泽开路,路明非在龙族中的任务已经快要结束,路鸣泽不能再躲在后面只出现只言片语,他必须要登上舞台了。所以框框必须要开始描写一个坚硬的路鸣泽。但是他失败了,荆棘王座里只失败了一半,到了天之炽就彻底失败了。这也直接导致了龙族5的难产和框框的抑郁。凯撒诺诺昂热这些角色都可以置之不管,但是路鸣泽不可以。路鸣泽其实硬起来过,框框为了龙三的楔子可以说是绞尽脑汁,但是在那个西伯利亚的冰天雪地里,路鸣泽确实是如父如兄。
我判断杨治的终结就在于此,他可以写出一个新的末日审判,但是无法在末日审判后探出哪怕一毫秒的想象力。

六、框框的世界系
在世界系文本里,是男孩接受了女孩,外部被包裹进内部。如果有可能,男孩们也会考虑探索外部,进行一些养胃治疗工作。
但是在末日审判的框框的世界里,外部是永恒的废墟,女孩永远不可能获救。这个设置本身没有损害世界系,因为女孩死了以后,世界一样要毁灭。女孩在世界系里是男孩和世界最后的脐带。
也就是最后的生命线。
这个脐带的断绝在龙族一是诺诺被杀,在龙族二是楚子航赴死,龙族三里是绘梨衣的死。这些都是路明非仅有的财富,每剥夺一次,路明非都会选择自杀一次。对孤独的男孩来说,这是留存给他最后的温暖。这就是框框文本的核心,温暖终会消失,所有人都将走向尼德霍格之路。愤怒而绝望的自己给这个世界终结的一刀。

七、结语
分享框框在天之炽中的一段肌肉记忆。

       炽烈的灯光忽然刺破了林中的黑暗,一辆高速行驶的重型机车吼叫着冲了过来,骑手一把抓住白狼的脖子,把这匹畜生狠狠地砸在车轮前方,笔直地轧了过去。那完美无缺的时间把握,恰如四年前他准确地从两个男孩之间切入,一剑斩断暗金色的链条。

  骑手一把把西泽尔抱了起来,在他眼前摇晃一只手观察他的瞳孔变化,以确认他是否恢复了神智。

  西泽尔呆呆地看着那张年轻而坚毅的面孔,他跟这个人相处四年了,应该不会认错才对……那是何塞·托雷斯,他回到翡冷翠认识的第一个人,他应该已经死在了赫克托耳家长的枪下才对。

  “何塞……哥哥?”他轻声询问着,伸出手去触摸托雷斯的脸,想知道那是不是一个幻影。

  “我还活着,”托雷斯摘下皮手套,握住西泽尔的手,手心里的温度透了过去,“赫克托耳家长那支枪里填充的是空包弹,没有弹头,当时看台下藏着两名卫士,把我摁倒了,不准我发出声音。我想,家长们是想看看你的极限是什么样子。”

  “何塞……哥哥?”西泽尔的眼神呆滞,再度询问。

  “别怕,别怕,你现在很安全。”托雷斯抓过后座上的医药箱,用里面的碘酒棉球给西泽尔擦拭伤口,“你当时失去了控制,冈扎罗的甲胄被你拆成了一堆废铁,那孩子断了十几根骨头,受了巨大的惊吓,没准这一辈子都会有后遗症。然后你就冲出了夏宫,没有人能阻挡你,你把沿路的一切都破坏掉了。我们在距离夏宫大约一公里的地方找到了你的甲胄,但你不在里面。很多人都在附近的山里找你,我最后还是我找到了你。我刚才一直悄悄地跟在你后面,怕你还没有解除失控的状态,我忽然出现,你会受惊吓。”

  托雷斯并不知道这孩子一路上想着什么,只是觉得他眼神呆滞浑身带伤,于是一直低着头操作,嘴里跟他解释事情的经过,想先帮他清洁伤口,然后带他去密涅瓦机关治疗。

  月光下,两行泪水滑过男孩的面庞,混合了满面的泥土变成黑色。

  “何塞哥哥,我以后都听话了,我再也不任性了。”西泽尔坐在重机的后座上,嚎啕大哭起来,这男孩一路上没有流过那么一滴眼泪,直到此刻,他那坚硬的外壳全部坍塌,被打回了十二岁男孩的原形。

  托雷斯沉默了许久,俯下身去轻轻地拥抱他,苦笑,“怎么跟个女孩子似的?”

Tags: 书籍
#1 - 2022-11-25 19:56
(一切都是傻瓜的血脉使然。)
角度不错,敢问阁下知乎大名?

关于江南与基督教,江南在美国时期确实有过教会经历,在他龙与少年游随笔集中可见一二。
#1-1 - 2022-11-25 21:51
栜栦
没有用过知乎
#2 - 2023-6-3 09:49
追框框的作品总是没个结局...后来索性也不纠结了,总感觉这才是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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