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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转企鹅罐」End

几原还是一个温柔的人，这个结局和「少革」差不多，其实能看到妥协的成分，像是用「EVA」旧剧场版的手法拍了一个新剧场版的结局。看访谈说，是有受当时日本大地震的影响，本来想写一些更现实、黑暗些的内容，最后还是选择写了一个能治愈人心的主题。可以理解，并不是每部作品都需要是一部现实主义的作品。

一般不想谈内容，但防止真有人看不懂，还是稍作下解释，接受不同的理解。（接下来的内容包含剧透，如果之后想看可以回避。）

「企鹅罐」其实就是「命运的果实」，也就是「爱」。「回转」指的就是「企鹅罐」像回转寿司一样在几个人之间传递，苹果是最早摆脱了命运的桎梏，拥有了「爱」的能力的人，因此水晶公主最开始说「企鹅罐」在她手上。

「生存战略」可以认为是一种活下去的理由，或者说人生的目的。在本作中这个词其实是带有一定悲剧色彩的，有一种「不这样就无法存活，没有活下去的意义」的意味。

「95」和「地铁爆炸事件」影射的就是著名的「沙林毒气事件」，「企鹅会」自然就指的是「奥姆真理教」，这个在很多作品里都出现过了，无须赘述。

作品的前 18 回展现了爱对缺爱之人的救赎。由于原生家庭的不幸，从小缺爱的孩子可能将自己封闭在「箱子」中，意味着封闭了内心，拒绝与他人交流。而在「箱子」中久久没有得到「命运的果实」，最终就会饿死。所以最后我们看到哥哥和弟弟透过牢笼分享了被「选中」之人才有的「命运的果实」，意味着人心的接触、爱的分享，两个孩子最终才得以存活。另一种类似的情况是被遗弃的孩子，广泛来说是不被人需要的、「没被选中」的孩子，就会被送去「小孩粉碎机」。「小孩粉碎机」当然是一个象征概念，其重点在于这些孩子会像玻璃一样被粉碎，变成透明的碎片，从此成为「一事无成」的透明人，得不到社会的关注和他人的目光，直到死去。但作品指出这种情况是可以改善的，破解的「咒语」就是在后续的人生中得到他人的爱，有人愿意分享「命运的果实」，愿意和他们回转「企鹅罐」。在这种情况下，人就可以得到救赎。

但与此同时，分享「命运的果实」也是有代价的。这里编剧援引「银河铁道之夜」里的「天蝎之火」，即不求回报的、燃尽自身的火，可以参考「樱之诗」里的直哉，比喻一种自我牺牲的精神。当分享给他人太多「命运的果实」时，自己也就燃尽了。在最后为了救活妹妹，哥哥和弟弟都把各自最后的一半「命运的果实」给了妹妹，于是就燃尽了，以此换来了妹妹的新生。燃尽之后，就从这个世界消失了，同时也从所有人的记忆里消失，这个是比较经典的延伸。

后 5 回展现了爱作为一种强大的力量所带来的破坏性。这个有点类似于「魔法少女小圆 · 叛逆的物语」，是作为「爱」这个议题的反题（前 18 回是正题），呈现了爱的辩证性。在我看来哥哥、弟弟、妹妹的身份有点「破坏者」「创造者」「调和者」的意味（参考「素晴日」），这也能一定程度上解释为什么三个人的刻画都比较单薄、片面（尤其是弟弟），因为只有在一起，他们才构成一个完整的形象。

最终回其实是想作为正反题的合题，但效果似乎不是很好。内容上比较空洞，主要依赖形式上的 sensation，没能真正做到正反题的统一。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强如「魔法少女小圆」也进行过类似的尝试，同样失败了。最后几原看起来是做了妥协，正题盖过了反题，没有承认爱的负面性，或许我们可以说，没能解决「命运的果实」中包含的「毒素」。似乎只要分享「命运的果实」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尽管有牺牲，但只要分享爱，世界总还是能变得更美好，这确实是比较理想主义的观点。具体来说，就像「小圆」里小焰的个体性被忽视一样，哥哥对妹妹的爱也被忽视了。在「更美好的世界」面前，「即使毁灭世界也要守护住珍爱之人」的想法被否决了。尽管结局给予了即使不破坏世界（选择牺牲自己）也可以守护珍爱之人的选项，但这个选项在当时描绘的情境下显然只能视为一种怜悯的施舍，一种超自然的展开。炸弹不会平白无故消失，绝症不会平白无故痊愈——炸弹炸了会死人，绝症没钱治就只能等死，并不存在一个解决一切问题的神奇「咒语」。总之，当个体性与集体性发生冲突时，个体性只能向集体性让步。「叛逆的物语」尝试思考了另一种可能，但确实也没能做到与 TV 版的合题，二者的世界是不可调和的。

当然，我倾向于认为这更多是几原的一种主观选择。他并非没有能力去写一个真正的合题，而是倾向于为观众最终呈现一个真善美的主题。所以我说，几原是一个心地善良的监督，即使前面铺垫了那么多黑暗，依然选择在故事的最后为观众呈现光明。也许这也是他做动画的理想，我尊重这种选择。

不知不觉说了那么多内容层面的东西，但其实这种程度还远谈不上分析，都只是些很表层的东西。「回转企鹅罐」虽然主旨如之前所述，并不是什么很深刻的主题，但剧情的细节还是有很多可以挖掘的地方，比如苹果的支线、多蕗的支线、真砂子的支线等等。无奈本社畜时间有限，实在没有精力对剧本做更深入的分析。至于一些更浅层的，只要看了剧情就应该能懂的内容（例如人物之间的关系、故事发生的时间线），这里也不提了。

我真正想讲的，也是本作最令人着迷的，还是作品巧妙的叙事形式。一方面，剧情本身环环相扣，通过交代顺序的错位制造悬疑，遮掩了很多细节，直到后期才慢慢豁然开朗。这种精巧的设计令人不禁联想到今敏的作品，十分引人入胜。另一方面，几原对隐喻和意象的使用可以说是已臻化境。与「少女革命」相比，其实「回转企鹅罐」的晦涩程度是降低了。意象的使用更多也是为了故事本身服务，而不是反过来去影射故事之外的东西。可以说，即使你看不懂这些意象指的是什么，依然不影响你理解这是一个关于爱的故事，不影响作品的完整性，因为编剧已经在台本和标题里明确地告诉你了。然而对于「少女革命」，如果你没有把握住隐喻的含义，是基本无法理解这个故事的主旨的。

在「少革」中，几乎每一位主角都是虚指，比起个体性的角色更应被视作一个广义的群体性概念。例如欧蒂娜指代的是从起初开始萌发女性主义意识的萌芽，到逐渐被父权的糖衣炮弹所俘获，再重新真正觉醒的女性形象，体现的是女性主义者在革命过程中正常的曲折历史。迪奥斯王子即是权力的象征，本身是纯粹的，不具有正面或负面的特质，在作品中也基本以「迪奥斯之剑」的形式出场（即发挥什么样的作用取决于用剑的人）。而凤晓生作为堕落的王子，也标识了权力的腐化，成为了腐朽父权的象征，是阻挠新时代女性觉醒的社会掌权力量。安希这个形象则比较复杂，曾经她是女性主义革命的先锋队，但被社会的保守力量（不只是当权者，更是广大人民群众、间接的加害者）以「魔女」之名猎杀；后来成为被父权压迫，为了减少痛苦而封闭了内心，放弃与世俗抵抗的广大普通女性，父权体系的奴隶；最终被欧蒂娜的精神重新觉醒，接过了欧蒂娜的重担，重新走上革命的道路。如果没能准确把握这些形象，那恐怕也很难理解整部作品是在「革命」什么，又为何「若蛋壳未破的话，雏鸟将无法诞生而死去」。可贵的是，几原并不满足于仅仅为观众呈现一个故事，而更希望这种革命思潮能随着安希走出凤学园的脚步走向现实社会，启蒙观众一同参与这场现实中的革命。这就是为什么我称几原是一位理想主义者，同时将「少革」推上神坛的原因。因为它的革命性不是仅停留在思想层面，更有实践的意识，这才是真正伟大的作品。

回到本作，「回转企鹅罐」的意象是没有到这种深度的，更多还是剧情层面的锦上添花。例如企鹅的形象一方面为沉重的剧情增添了一些喜剧色彩，另一方面也像「少革」中的奇奇一样，可以暗示一些主角的心理活动或者所处状态，这种表现手法在「企鹅罐」中可以说已经很成熟了。当然，这样的好处在于，「企鹅罐」比起「少革」是一个更完整的故事，在剧情的完成度上其实是更高的，本身的观感会更好一些。同时比起「少革」，一些镜头重复的技法也运用得更加活泼（例如那段被玻璃窗隔音的「生存战略」体现了一种几原式的幽默），不再是简单死板的套用。

能力有限，终究没能对「企鹅罐」做比较详尽的分析，只是把一般观众都能看懂的内容做了一些简单的介绍。总的来说，「企鹅罐」是一个充满理想主义的，讲述爱是如何改造这个充满不幸的现实世界的故事。对我来说其亮点不在于剧本的内容以及传达的思想，而是其实验性的叙事形式。正所谓形式 / 结构有时比内容更重要。我真诚地希望今后能看到更多这种敢于创新的作品。

评分：8 /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