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6 14:28 /

      尽管友鱼和犬王的故事,他们的叙事是非政治性的,但这样的非政治性恰恰代表了一种政治立场。友鱼被取缔,犬王被幕府“收编”,他的故事被雪藏、“去势”,一如摇滚乐的发展历程。原本热闹非凡的生活世界一下子为一只大手捂住,沉闷得挤不出一丝声音。“原本”的故事便是如此戛然而止。故事之外的故事却给予了故事另一种可能。剧团被取缔、剧团成员惨遭迫害、无处可逃的友鱼从平家的故事中知晓了足立氏对于三神器的渴求、平家山谷中传出的天丛云剑沉在坛之浦具体位置的地图、带着命令前往坛之浦的官员……是足利义满!凶手是足利义满!

       友鱼最终知晓了他的敌人。他展开了他的复仇。他来到足利尊氏的墓前,用琵琶道尽了自己的冤屈、可恶的足利义满、自己的失明和父亲的死亡、可恶的足利义满、可恶的足利义满!

       如前文所述,友鱼被斩于河滩。临终前,他反复地唱,“请听听罢,请听听罢……”

       无人倾听。友鱼化为怨魂,长久地困衡于人世间。

       宫中的犬王,在落樱中的舞步,显得落寞不已。



       这是【犬王】评论中被替换下来的一部分。本作的正式评论或许将在不久之后发表,在这之前,笔者就言之未尽的内容进行一点补充。

       犬王的故事是由故事中的主人翁友鱼诉说的。不仅仅是犬王的故事,两人收集到的平家怨魂的故事同样如此。是通过友鱼的演奏、是通过犬王的猿乐表演为人所知的。也即,这是故事中的故事,作者在作品中中搭建了叙事的舞台,然后将叙事的职责交由故事中的主人翁们负责。电影中很好地体现了这一点,而在原作中,作者采用了一种平曲形式的语言风格模拟虚构的说书人友鱼的风貌。这则故事,可以说,大部分情形下是经由友鱼完成诉说的。即作品开篇那个京都街头的怨魂。

       笔者在上文的引段中尝试模仿了台版译本中力图还原的原文的风貌,读者可以尝试回想作品开篇将军足立氏希求三神器时带有平曲韵律的唱词,“あれば、あれば、手にいれば”(得到、得到,能得到就好了)。山田尚子在和监督汤浅政明的对谈中戏称“只要是一听到这个,就知道这毫无疑问,肯定是汤浅监督的作品了”。作品是作为一种角色口中的复述和经过加工过后的选段的串连(这同样是对于【平家物语】的评价),这样的意识是必要的。

       同时,通过怨魂的叙述,作品具有戏剧的风貌。作品被评论为“前电影媒介的神话叙事”(the mythic storytelling of pre-cinematic mediums),其重点在于“神话的(mythic)”。一方面,作品的脉络被简要地涵盖为两位主人翁“寻找真凶=寻找/建立自我”的历程;另一方面,通过说书人的口吻,观众在开篇便知晓了真凶(将军足利义满/犬王的父亲)之所在,故事因而具有了二义性:两人找寻真凶/建立自我的历程的同时悲剧性的结局逐渐迫近。是故,观众得以站在远离作品一步的位置冷眼旁观故事的全貌(语出自亚里士多德【诗学】)。这是一部【俄狄浦斯王】式的肃剧,也即一个典型的神话叙事体系下的作品。两位主人翁在艺术上不顾劝阻地狂飙突进最终招致覆灭。但这并不意味着对于这一历程的否定;相反,两人通过舞台“净化并创造出了自我”。



       开篇部分对于失明的友鱼感知世界的方式有着特殊的处理,据汤浅监督所说,“我在制作的过程中,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思考眼睛看不见东西的人是如何感受这个世界的。于是就专门组建了一个负责上色的团队(タッチ塗り),就比如说颜色也是大家聚在一起一个一个镜头地讨论,决定。”着重提及的,友鱼母亲的反复呻吟,“是谁?为何?告诉我啊!”宛若泥浆中冒出的气泡般含混、黏稠。在作品中反复出现的母亲的声音宛若迷乱状态中女祭司弥赛亚的预言,贯穿了友鱼此后的历程。

       最后,关于山田版的平家物语和本作,同样聚焦于历史中安插的角色,前者将焦点聚集于“当下正在发生”的历史演进中随波逐流的个体,平家物语成为了被经历的现实,而本作中,平家的故事成为说书人口中的“历史”,而平家的历史,尤其是归于其中的关于平家说书人们的故事,也冥冥中与主人翁们的历程相契合。原作/原作的后设,这样一组关系贯穿了作品的行文。而把观众与作品间的关系也算进去的话,就变成了原作/后设/之于后设的后设。故事不断被改写、复述、演变,而贯穿始终的悲剧性的主人翁们在时代中的历程,和对于这样的历程的悼念,即“大灾难时代,创作者不得不面对的“镇魂”课题“,始终未变。



1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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