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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菲语175：《奇异恩典·圣夜的小镇》

角色与情节是故事的双足，缺一不可。正是因为有了它们，故事才得以平稳立在大地之上。若是双足一长一短，那立稳已是问题，更别提大跨步行走奔跑。故事也是如此，作为双足的角色与情节在故事内一定得是平衡均势的，角色促成推进情节，情节彰显刻画角色，二者相辅相成，故事才能平稳迈步向前发展。不管是过于雕琢角色而模糊了情节，或是太过在意情节而轻慢了角色，那都是畸形的腿型，是不可能跳出能让观众赞叹称奇的完美舞步的。
很遗憾，虽说理论如此，但实际情形总不会如此让人满意的。倒不如说，业界的作品里绝大多数其实都是这般的跛子，从来都未能在角色与情节的取舍搭配间走好钢丝，要么是只着眼于角色魅力觉得能捏出一个让人喜欢的老婆便算合格剩下的情节能灌水多少就灌多少，要么是太着急于展露自己的情节诡计总在自然不自然间将角色降智盲从成了自己的傀儡工具人。个中案例，不必多举。
因为某种意义上讲，这要求对于业界作品而言委实是强人所难。所以最后，玩家也只能放低姿态，不再强求和谐相处下的圆满，只期待它能在至少某一方面让自己惊艳。观感的统一与愉悦这种事在最后还是得搁置于一旁，将那迈步之后就一瘸一拐乃至直接摔倒的可能性给忽略掉。玩家不得不学会挖空心思来琢磨它的优点与长处，来赞叹它的身高与魁梧。毕竟，一条腿长一条腿短这种事虽然不适合生活，但至少可以证明——它是个高个子。如果它将笔力落在角色魅力的释放上，那就暂且无视掉那注水到昏昏欲睡的日常情节，视为萌作转而来欣赏二次元角色的完美魅力；如果它将重心放在了编织曲折离奇刺激惊险的情节桥段上，那就对故事里诸多角色的工具人属性睁眼闭眼，看成剧情作而来推敲赞叹情节结构的设计巧妙。打开游戏是一个让玩家自己寻找跷跷板合适支点的过程，玩家只有自己找到合适的平衡点，才能不至在角色与情节的互相扯皮里将观感扯落得支离破碎。
但，就算玩家已经放下姿态来委曲求全，他的耐心依旧是有限度的。关于萌作的底线为何不必多谈，那并非是本篇所要牵扯的方向；对于剧情作而言，角色是为展露情节而生的摄像头与演员，他们的塑造失衡固然是作者的笔力之弊所致却也不至为玩家所讨伐，一定程度上的工具人化是能得到玩家理解和默许的。但玩家依旧是有着底线的，那就是——角色可以失衡，但绝不能失败。不管再精巧的诡计再离奇的构思，其在最终所要骗到的从来都不是角色，而是故事外的玩家。如果角色已经性格牵强如挑明的剧情杀，降智成写手的一言堂，让玩家觉得“我上我行”，那就是失败的——因为这样的设计，已经糊弄不了玩家了。毕竟，没有谁是想来看一个傻子是如何被忽悠的，更不想看一个低能是如何犯傻的。当角色的塑造过犹不及让玩家生恶，让玩家已经不能惬意凭依在其视角来欣赏反转，这样的处理，就是失败的。说的更简单一点，玩家可以容忍工具人，但绝不能容忍，那只是“工具”而非是正常的“人”。
而很遗憾，冬茜トム的这部《奇异恩典·圣夜的小镇》在这一点上，不止犯了一次错。

我一直觉得loop系的故事里主角的性格是最难写好的。倒并不是因为这些主角在多次loop时需要像菜月昴那样有着直面生死果敢重开的勇气，对loop的恐惧早已被刻意淡化趋无，不过是如上下班坐地铁一般地悠闲毫无惊险。而是因为，loop毕竟从不可能出现于现实，它永远都只是故事的想象。虽说有着如蝴蝶效应这般四两拨千斤的耍赖伎俩存在，也有着“无巧不成书”的默认规则做底，但，想要趟过loop之河，绝不仅仅只是让主角闲庭散步转上几回就自然而然的。故事固然依赖于巧合偶然的契机，但其发展推动的根源，依旧是“性格决定命运”这样的铁律。某种意义上讲，故事是决定论的舞台，不管角色尝试多少次，只要他自己未曾改变，那么选择与结局也就不会改变。这并非是世界线的收束，而是故事本身的底层逻辑使然。
所以，在那些loop系的故事里，角色的成长弧光才会如此重要。毕竟，如果角色自己没有做出变化，那不管loop多少次，他的性格使然下所决定的思考与想法，依旧会推动着他做出同一个选择。在故事的进展里，所变动的从来都不止是周围的环境和世界，还有着正在loop的主角。他在一次次轮回中所成长的不止是阅历和见识，还有着心态和性格。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能在最后，有着能力、勇气与魄力来斩断这无尽的轮回。
那……如果角色没有成长弧光时怎么办呢？这样的loop系故事，要如何才能支撑主角走到最后的结局呢？
——那只能期待主角已经强大到不再需要轮回洗礼来给自己加什么成长buff了，从一开始，他就已经足够强大，足够沉稳，足够可靠，足够有能力。他所欠缺的，仅仅只是情报而已。
《STEINS;GATE》系列与《BALDR SKY Dive》系列便是这两种模式的典型。前者的故事里，冈部伦太郎在一次次loop里褪去了他的浮夸中二，经由《STEINS;GATE 0》里的故事补完，最终成长得足够可靠并成功拨动了世界线；门仓甲则是从故事的一开始就以龙傲天般的姿态出现拳打四方叱咤风云，最后的斩断轮回之战于他的性格而言只是手到擒来，他所欠缺的，不过是写手在一次次线路里逐渐透露的真相而已。
而《奇异恩典》里历经loop的男主，与这两位都不一样。他的性格本就模棱两可含混而过，与其他萌系故事里充当摄像头与中央空调的无脸男主一般无二；更谈不上有什么显著蜕变，不管是第一次还是最后一次loop，他总是那般优哉游哉，闲庭信步如去春游踏青。有玩家评价其为彻底的摸鱼人，每次loop如值勤上班，只是去逛逛走个过场。我倒觉得他比摸鱼党更为过分，毕竟，好友消耗着自己的生命力将他一次次送进轮回，他不但没尽到一点责任，还对好友日渐憔悴的情形毫无察觉，不管是在智商上还是在情商上，都可以称得上是连普通人都不如。倒不如说，他的确仅仅只是个摄像头，所起的作用从来都不是什么卷入loop了解loop终结loop，不过是让玩家借此，得以看到被作者所精心设计的场景。
那——他为什么还要是个人呢？做个机器人不好吗？
至少，机器人不会被玩家苛责没有责任心和同理心；至少，机器人不会被玩家鄙夷没有思考能力和行动力；至少，机器人不会让玩家在面对那些强扭的所谓恋爱桥段时觉得尴尬莫名。
作者啊，你有本事你冲我来嘛。你忽悠个傻子做啥子呢？我又不会这般痴笨，为何不能坦荡一点来场公平对决呢？难道在此前铺垫这么久，酝酿许多回，将我的观感跌到哭笑不得毫无头绪，只是为了在浪费角色和我的时间后，告诉我“大的要来了”吗？
大的最后终于来了。虽然作者特地将其藏着掖着隐于最末，已经为此牺牲了太多。牺牲了男主的形象，牺牲了恋爱的甜蜜，牺牲了loop最后时的激情燃烧，牺牲掉了此前N次轮回下我作为玩家的观感。
但，没有关系，只消在最后将一切尽数成功收拢，那就依旧翻盘有望，甚而能获得满堂彩。毕竟，对于低开高走的展开，玩家是天然没有抵抗力的。反转在哪里，惊喜在哪里，掌声在哪里，男主又在哪里？！
隐忍许久，只为今朝；诸般羞辱，尽数奉还！

Loop系的故事里总有种倾向，那就是搞事从不嫌事大。原因很简单，loop是一次彻底的洗牌行为，对主角而言简单轻松的一次loop，却可以将此前的所有遭遇全都推倒重来，根本就不需要为所造成的事端负任何连带责任。何况，loop讲究的就是一个紧张刺激，在时光里穿梭解局，事情闹得越大，气氛不是越到位么？事情闹得越大，不是越能衬托出斩断轮回的主角的英明神武么？事情闹得越大，不是才更有动力让主角不得不被裹挟着踏入轮回么？这么好的法子，为何不用呢？
搞，使劲搞，越大越好！
《奇异恩典》里男主踏入loop的契机也是如此。祥和宁静的小镇在平安夜突遭袭击，大火肆虐，短时间内就燃遍了整个小镇，所有居民全都凶多吉少。这虽然不能与冈部伦太郎那种一步踏错引发三战的超规格搞事相比，但也已经足够闹腾了。毕竟，这一场袭击下来，凶手手上的血腥人命，没有千儿也得有个八百吧？
冬茜トム所写的故事一直是彻彻底底的happy end，不会对任何角色有所损伤。不独这作，此后的《樱云之恋》以及《宝石心学院》也是如此。不管中途经历了多少波折，掀起了多少风浪，他都不忍心去责罚任何角色，只在最后送上皆大欢喜的结局。
这般留手，不清楚是他本人的执拗，还是此前在方糖社时的惯性。但，这种处理在面对方糖社的萌作时是毫无害处的，不管它再都合牵强。因为，萌作是本就不需要牵扯这些恨仇的，只要留下爱情就行了。但，在卷心菜社写作时再这般处理，便显得尤为不伦不类。毕竟，在能放开手脚自己编织故事后，没人会再轻易将他所写的故事视为根本就不需要较真对待的萌萌之作。
请神容易送神难，覆水总难收。他可以为了故事的需要而铺排开事件，却绝不能这般轻易让事件就此一句话结束。《宝石心学院》里他强求着所谓的happy end到底惹来多少非议，不消多谈；《奇异恩典》里结局时他依旧要写一个没有人受伤的全员happy end，也给这个故事重创一击。
是的，其实反派根本就没有犯下罪行，毕竟，loop就是一种这么无赖的事情——只要最后那一次没有得逞，那在角色眼中就是没有得逞。既然犯罪未遂双手没有染上血腥，谈什么放不放得下不能大家一起合唱一曲《奇异恩典》呢？
——因为那些罪行，真的发生过。每一次loop都伴随着角色记忆的重置，所以他们不记得，不在意，那没有关系。但——我记得，我作为玩家，始终记得。每一次轮回里最末所燃起的冲天大火，无不彰显着罪犯的执着、阴沉与残忍。能够将犯罪行径这般始终如一，将整个小镇辗转毁上十数次，做出这般暴行的凶手，还存在什么洗白的可能？！
我记得，所以我要追责。那么，经历过这么多次的男主啊，难道你，就不记得了吗？！你，到底又是如何处置的呢？！
执手相牵笑对未来？什么玩意！你忘了此前对方放了多少次火吗？你忘了小镇上那些居民的哀嚎了吗？你忘了好友为了送你回来挽回危机甚至差点搭上自己的性命了吗？！
什么艺术理念值得用小镇居民的性命来殉葬？什么山盟海誓抵得上数年囚禁的铁窗之恨？你以为我想看这个？你以为只要有着所谓苦衷就能当做脱罪的理由？什么脑回路，才能这般温柔细语，轻声言和？到底是角色整飘了，写手喝高了，还是我取闹了？此前你为了情节，不惜毁掉角色；难道在最后，还要这般操作一次吗？那这个故事，到底是什么东西演成的桥段？

总会想起《时计机关的Ley-Line》系列。某种程度上而言，《奇异恩典》与其在故事架构的处理上如出一辙。它们，其实都只是“为了这盘醋包了饺子”，为了早已经想好的惊人反转而刻意设计了角色性格与桥段。我承认冬茜トム是一个很有实力的写手，《奇异恩典》的伏笔的埋设与回收做得滴水不漏，在真相的反转力度上甚而比《时计》系列更为优秀。但，尽管我一直对《时计》里牺牲角色塑造来完成事件布局这一点颇有微词，曾数次冷嘲热讽说“没有感情”，终究还是承认那至少是一个值得一观的自洽的故事。因为，写手其实非常明白，要完成这样的布局到底需要什么样的角色来登台，所以才刻意琢磨出了这般的搞怪角色。因为他们性格如此，所以他们反应如此，所以那个故事，才会如此发展。而为了让角色在最后处理结局时不至因这种智硬塑造而掉链子，更是特地将结局捏成了根本不需要特意处理的误会模样。忙来忙去一场空，唯剩玩家蒙其中。尽管这个故事在事后看来不过尔尔，为了刻意而刻意，但至少，角色与情节是一直合拍的，并没有谁拖了谁的后腿让观感就此撕裂。
而《奇异恩典》里，冬茜トム太过在意他的情节了。这并非跛足，跛足至少不会无法走路；这是缺足，情节的倾注用力太甚，完完全全将角色盖过，任何对角色的塑造在最后都只会为情节所连累，变为负分。这样的单足选手，可是连走路都无法做到的。希望冬茜トム在雕琢着他的那些情节上的巧妙设计时，不要忘记：所有的故事，都应该是由“人”来演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