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色 » 日志
潦潦草草 摇摆不定

想要分析《进击的巨人》，自然先要回答这么一个问题：巨人的主旨到底是什么？如果截止到看海，我想问题的答案是很清晰的。90话之前的故事是探索世界、谍战、复仇、建立友情亲情爱情等要素的高度统一，直到玛丽亚篇成为整个调查兵团精神迸发的最高潮。调查兵团永不放弃前进、探索和理解，而阿尔敏成为这种精神的集中体现。在死亡面前，谏山创笔下的诸多角色都显露出本色与“丑态”，但是阿尔敏始终如一，甚至还能保持着超人般的姿态复活。

只是在此之后，巨人的主表达发生了很大程度的扭转。哪怕我们暂时看不出后续到底想讲什么，也能看出一个很显著的信号：地鸣是谏山创一定要画的情节。

谁来发动地鸣？这是个非常好解决的问题，毕竟这里“刚好”有一个永远处于青春期、永远对限制自己自由的事物保持愤怒的角色。

谁来提供地鸣得以发动的条件？这就是个非常不好解决的问题了。主要的障碍有两个：阿尔敏领导的调查兵团、故事里并不充分的必然性。关于前者，谏山创安排了诸多设计慢慢抹消调查兵团存在的价值。先是用镜像与反转消解正面形象，再让调查兵团四年中奇迹般一事无成，面对艾伦只能见招拆招，最后让艾伦垄断巨人之力的秘密，调查兵团失去前进与探索的可能性。关于后者，谏山创选择将矛盾极大程度地激化和简化。世界如此狭小，困于鸟笼中的调查兵团也能诞生globalism。可世界如此广阔，即使刚结束与马莱的斗争，人们也可以失去应有的理性跟随战锤家族的政治宣传欢呼。宣战布告是多么“成功”的设计，帕岛直接与世界对立，调查兵团则失去理解的可能性。

牺牲剧情逻辑也要发动地鸣，那么，艾伦的理由是什么？其一，纯粹的破坏欲。其二，对巨人之力的不满。艾伦迫切地想要一个干净的新世界，而且他本质上也只干成了这件事。那么，漫画是怎么将地鸣和解决巨人之力联系起来的？艾伦垄断了巨人之力的秘密，但即便可以看到未来，艾伦自己也没搞懂尤弥尔在想什么，他只知道发动了地鸣让三笠砍了他巨人之力才消失。那我们的目光自然聚焦到了尤弥尔身上。那么尤弥尔的目的是什么我们也都知道了，谏山创做了一个非常没水准的安排……且不论「爱他并不意味着不能阻止他」的期望和这漫画139话的大部分篇幅以及讨论的大部分主题到底有何关系，这本质上在给了世界较为具体描绘的情况下将故事变成了一个世界系故事，直接把史诗感摧残完了（虽说在艾伦主导一切的时候就没什么史诗感了）。即使不说基调完全不合也可以说是偷懒了。（说不定谏山创还觉得这样能给三笠交代所以设计得很好……）不管怎样，事情变成了现在这样：艾伦想要地鸣，而且他发现发动地鸣才能消灭巨人之力，于是直接一言为定，双喜临门……这个设计真的不是在循环论证吗？

地鸣的部分写得差不多了，但我们还未得出漫画的主表达到底是什么，那就用排除法吧。首先肯定不是民族矛盾的永恒。从事后来看，艾伦和埃尔文领导班子开篇和结局的落点都在巨人之力上，关于民族矛盾的讨论可以说只是漫画的“支线”，是巨人之力消灭后要解决的事。而且，巨人世界的民族矛盾中嵌了一个名为地鸣的对方能做到完全毁灭你的博弈模型：根本不用尝试沟通试探对方的想法，任何理性的博弈者都应该尽可能取消这种能力而不是妄想对方的仁慈。这种理性是非常负责任的判断，用仇恨森林也无法消解。在种族矛盾更可怕的前提下讨论什么民族矛盾，只是对作品所拟像的世界庸俗地代入现实模型罢了。只要背景是一战就可以大谈什么思想深刻那创作也太轻松了。况且，我也没看出来这帮人对仇恨森林的阐述有何高深之处，仿佛人类只能想象出仇恨而不能想象出友善。

那是虚无主义吗？看起来很像，但又有一个诡异的设计是，最能代表虚无的吉克被阿尔敏三言两语说服了……（讲到这个我就好笑，吉克转变那段换种表达方式就是繁殖没有意义但是活塞运动挺有意思的于是活着也挺好的。）而且谏山创也没选择「救世小队拼尽全力但世界已被踏平调查兵团在岛内内斗中死去」的写法，姑且不这么认为。那是调查兵团？费这么大劲消解形象还扯了半天民族矛盾转移视线最后兜不住了又给调查兵团授勋到底图什么……要不还是「理解你的存在但是为了我的自由我也要否定你，于是斗争无止尽」吧……实际上阿尔敏确实表达了对艾伦的理解，但没有肯定艾伦的选择，因为感谢艾伦为了伙伴杀八成人这话阿尔敏是“笑”着说的，而这种“笑”是他说谎的代名词。好像确实挺合适。只可惜，91-139话的叙事重心是「走出仇恨森林」，并没有给这个主旨太多铺垫。要不还是从看海就开始改吧……

仅从方法论角度谈这种表达上的摇摆不定也是有迹可循的。当事情的发展超出自己想象的时候，产生技法上的路径依赖是人之常情。仅从谏山创事后各种访谈而言，他确实不止一次表达出后悔的态度，后悔没将结局处理得更好，那么这个假设是很合理的。可惜仅靠形式是不能拯救内容的，对称的技法很高超，但似乎只是在用复调的技法掩盖理念上的模糊引发的喧嚣。大部分时间中，主旨的表达依旧相当混乱，连带着各路角色退场的潦草和工具化，以及叙事编排的不合理。只是可惜了这么一部作品吧。谏山创确实是有才能的漫画家，希望他还有心气能挑战高难度的议题。

只是就巨人而言，潦潦草草，摇摆不定，这就是我最终的评价了。以后也不想再写了。最终章最大的价值就是给91-139话的闹剧画上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