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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圣雪原

原寺 辞峰

能力延伸 田园 牧场

绝对需要不让他与我们分离。不能让他以为我们似乎并不真的在那里。如此时刻，我满腔一股火烧似的责任感非得让他感受到我们的逼近，我们内中的生命，那永不枯竭的生之力量。同样的，我们自己也不得怀疑他有权利于此地存在，亲和、不被注意、友善地。但是我们早已死于他内中这个想法经常还是最为强大：并非就是以他几乎可说是随和的这种形态出现，而是含藏在我从我们的脸上所读出的那种映像里，带着不确定，带着怨怼之情。我们也是啊，那原该倚靠我们的，不只是我们自己，还有我们自身的未来，全部的人类以及那最后之人，而我们全任其在我们内中消亡，尚不容思想己身之思想。

诱惑：任我们于其注释下消失并重生为——无名且无脸之强力。我预感到这股强力，我依随这一诱惑力量，我看见种种迹象显现出这奇异：它竭力要占取那仍被我们赋予人之形貌的我们的位置。也许我们和他之间就是隔着这样的空间，而我感觉它就像是充满着一种没有命运也没有真理的存在，如此模糊的存在，却仍是个活生生之物，总是能够在我们内中存活下来，并且将我们转变为全然不同，只是与我们相似的存在。

快裂的、实整的距离：无有恐怖的某种恐怖之物，一种冰冷而枯燥的生动，一种错综而浮动的稀化生命可能到处都是，仿佛在这地方，分离取得了生命与力量，借由强制我们自视为遥远且已与我们自身分离。这里的这些叫喊，沉默与话语的这种枯干，这些不愿被听见而又不受防备地被听闻的怨诉。这一切，增长而无所增长。这一存在之生命因自我稀化而长成，因自我摧折而茁壮，并以维持关系之原貌将之断绝于无形，并且感觉我们的自欺即在于无用地误导了我们自己，以一种并非真正虚假的虚假，仿佛我们仅有的只是我们所外显的形貌。分离的，但又是吸引的作用，各个面容因此带有吸引力，彼此互相吸引，像是为了共同形成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必要的却又不可能成形的形象之未来。然而是其在场。我不会说我记得。人无法记得一个仅是在场的存在。但与我几次的印象相反，我也并不忘记他：遗忘无从左右在场。

它就仅只是空，却硬是将我们分离，仿佛她在时间的某一段而我在另一段——而这些都同在一个时刻以及某个共同在场的比肩相邻里。

我只看到他那轻盈的灵性使得他无罪于那至恶之境地。一个如此不负责任、如此可怕到几乎无罪者，像个疯子，却无丝毫癫狂，亦不匿藏此癫狂于内部，从不出错失误：这是眼睛里的灼烧。必须引他进入一个错误，必须单独为他重新创造错误那已失落的情感。他曾说到一些想法，多轻盈啊，这些想法立刻多么高扬啊，任什么也无法搅扰，无力压服。“但不也因此变得苦涩吗？”“苦涩？轻微的苦涩。”

若他确实是如此强大，那也并非他果真坚不可侵，相反的，他的弱质远非我们所能想象。是的，这超出我们所能承受的——真的是太可怕了，他诱发一种恐怖，且程度更甚于那绝对的强人，然而这恐怖却又相当甜蜜，并且，对一个女人，温柔又暴烈。攻击他或许非我能力所及，但光是攻击他这样的一个想法就已经让我焦虑：这是丢一颗永远不会朝我回掷的石头，一种无法触及我的投掷，我不知道我伤到谁，也不知道伤得如何，这伤是无法与任何人分摊，亦无法在另一个人身上结痂的，它直到最后都是伤口。更有甚者，他的弱质没有限度，因此我没有勇气靠近，就算此刻自己正撞向他。

“他们所谓的事件，究竟所指为何？”我从他退避的动作中看出了他的疑问。我相信他的虚弱承受不了我们的生命在被叙述时所具有的那种酷硬，他甚至也无从想象，又或者那是由于从未有过任何实际之事发生在他身上，空白得让他必须借由随机取得的故事加以遮掩，同时又明示？然而，说不出是哪里又不时透出音准无误的一声两声，如呼叫般揭露出面具后有人恒久地请求救援，却始终无法标定自身所在方位。

他并没有让我的生活变得容易，他拥有如此的重要性，又是如此微不足道。谁都可以说服自己相信他隐藏着某个东西，或是他隐藏着自己。面对折磨，假设有个秘密藏身于这折磨背后总是较为令人感觉宽慰，只不过这个秘密物事正是藏匿于我们之中。我们无疑令他惊奇，但是他又欠缺对我们感到好奇所必需的对他自身的顾虑，且好奇即是我们不能对他犯下的错误。他如此轻柔地呼求低调无声，闭上眼睛的矜谨保留；他要求如此，让别人看不见他，看不见我们消失在他眼里已到何种程度，而他又是何等艰难地不将我们当对岸居民看待。到后来，我发现他只是为了更轻柔地传递此一思想才朝我转过身来。这思想变得太强大了，不得不加以阻逆、考验。我想，结束的需要总是以愈发专横的姿态朝他发话。

对于我们，他并非局外人；相反的，彼此接近的程度更近似某种歧误。他肯定奋战着，以一种我想象不到的方式，为维持与我们之间那种日常关系的自在。然而，我又是多么难以思想到他，就我一个人根本办不到，我必须在我内心呼求其他人。他似乎尤其害怕对我们关切不足，因此全凭预感摸索着如何和我们说话或是不说话。他应该知道对于我们他代表了一种考验，而他竭尽所能就是想为我们减轻此一考验。他在这里，这就够了，他就像我们中的一员身在此地，这确实已达所能触知的极限了，除非这样的留心预警根本就是我们已感觉到自己正暴露于其中者。



当一个人中断了话语，要不去寻找呐空缺的思想是很难的。但尽管他的思想一再呼唤着我们，我们仍然不能以暴力强迫他就范，他还是以一种如此巨大的无辜，如此鲜烈的无责任性而沉默着，既不叫嚷呼救，也不制造尴尬，而只是轻缓地磨杀时间。

如果说现在他在我的记忆中是个让我仿佛除了他之外什么也看不见的人，这样的一种重要性也无法量度他。它仅仅说出了我为抓住他所施使的限制，以及我们关系的造假，和我只能将他设想并忆想为重要者这一大弱点而已。我深知如此我即背叛了一切。

然而这也不是一种即将倒下之人的步态：是另一种不确定，而这不确定让人也变得对自己不确定了；这种不确定有时让人痛苦难当，但有时又轻盈而带着醉意。我也注意到了他的声音竟有如此的变化。我相信这声音只是变得较微弱罢了，但它所诉说的种种却以一种我无法做主的困局搅扰着我。他当然是极为有礼，对没一个人每一件事无不殷切关注。他一走近，大家就仿佛进入了另一个空间里：您所念兹念兹的一切都将默默地获得接待、保护并裁决，其方法并不判您有理，而是是您期望着某种正义公平。但他又不随和，不宽容，不仁慈，他甚至，依我所见，就是一个人所能达到的冷酷至极致。这是否是由于他那种遥远气质，那种不知是怎样的必须与他做认同的不幸？人们不由自主地便在他身上看到一个敌人。这是最为苦涩的了。如何以这般虚弱为对手？与如此光裸的无能战斗？这带来了无穷的焦虑。

他忍受着一切，他化一切需费力以达成者为无形，而也许他已不再需要费力，也许他的自我容忍是如此完全，且以那如此忠诚的磨耗加上如此公平的平等，致使他已不再需要忍受任何东西，除了一个我不愿加诸任何揣想的空无。他无疑是因此想让我们以为他的人生未曾经历什么事件，除了唯一的一件，某个将他推至如今所处境地的指标大事、卑琐小事，或者既不宏伟亦不至于过分，也许就是在我们看来根本微不足道的什么，却对他产生了足以让其他一切事情从中挥发于无形的那种压力。

也许我的重大罪责在于未更近一步关心我的思想在她内中究竟有何命运，以及这些思想迫使她背负了多少重量，而在其中又积累了多大的空洞，并借由吞食着她的力量以及她的无畏而扩张。确实如此。但她同样给了我那未经的量、没有计算、没考虑她也没考虑我的她的思想，她说这些思想她只在我内中以及我的近旁才加以思想，有时又什么都不说，凝重的沉默直压得我窒息，但我并不打破。

所以现在我已不再静止不动了？“噢，还是的，对其他那些走动的人来说，也许还太过静止了呢。真是可怕，一想到您无法离开这个点，而且您还为它奉献出您全部的精力，但这个点却可能不是固定的。”

有时我注意到，在他的言谈中，水位的快速变换。他说的话变了意思。不再指向我们，而是向着他，向着不是他是另一人，另一空间，向着他那虚弱的亲密，向着枪毙，就像我对那年轻女子所说的：“他碰到了墙壁。”

“我和他没有任何一种的关系，这状况才应该将我完全占据。”

一位朋友：我并非为了这个角色而出生，我揣想有另一个角色已为我保留，只是我还无法辨识。为他命名的角色？维持他并且维持我承受此名号的进逼？我不会相信的，这只不过是一时之间大窗玻璃被嬉戏其上的反光染映出色彩。名字本身就将我们分离。这是一颗永恒地朝他掷去的石子 ，企图触及他于他所在之处，而且或许他也感觉到了这石头穿越过重重时光向他接近。

但也许他不过是我自己，一直以来即是无我之我，——如此一种我不愿开启的关系，我拒斥着它，它也拒斥着我。

他的用字用词融混于其他众多字词之中，只说那我们所说的，披覆着这样一种将我们保全的双重无知，加以一种极轻微的探触致使他的在场如此确定，如此可疑：也许他只是在对我重复我自己；也许是我预先表示了确认；也许这对话就是那些彼此无止境地寻觅、呼唤而只相遇过一回的词语周期性的回归；也许我们两个也不在这里面，而对于此一缺席，她独自一人担负着秘密，不让我们知悉。

也许我看见他却没有想到看见他。由此得出了确定性，只是确定性的幻影以及感觉几乎都已遭剥除。

我相信我绝对无法将他设想为不在场，而如果我因为想象她可能会去他的房间里见他而体验到某种拒绝之感，那也许是由于这房间即是那唯一让我得以赋予他些许不在场的所在。或许他在那里受苦，甚至垂死，总之我无法去碰触这个想法，更无法去设想万一她跨过了那斥力的极限并且实际做出种种我无法想象可能被做出之事。这其中毫无诡怪的成分，恰恰相反，只有一种无意名之的酷硬质朴，杜绝了一切花哨奇想之空乏，对凡是能满足想象甚至焦虑的一切的拒绝；一种没有焦虑的焦虑，一种太过单纯又太过贫乏以致无从下手的决定，无手法者之手法。如此不具任何想象性质，不可想象的存在，我尤其害怕看见它突然就涌现在我身旁，在我的极限。

而节庆神奇的威力曾热烈地泼洒于当初只是小女孩的她身上的世界，黑暗比影像更为生动的电影院，尤其是那些往来人潮之美，气势严峻的石面那无比断直的挺然力道，还有从中流逸出的一种抓不住且非人性的生命，一如阴影的生命般吸引人。

但彼此的联结是如此轻微，使她只看到其中关联的缺席，而没察觉除了她以外，他已是谁也不瞧，也不和别人说话，她反而说他并不常看她，且从不正面看，而是稍微偏向侧边……

“为什么，他人那么好，却不肯说出，是的，我有点痛苦，作为结盟的表示？也许是他无法表达他的感受；也许是没有人在那儿承接他所受的苦。”

甚至当我说出我想守护你，我说得又是何等冷淡、轻微、置身事外。我果真是如此冷淡了，但这话说出口亦非全然徒劳。

别以为我对你的境遇漠不关心，我的系念其实超过应当的程度，但是你要想想，我们已是何等虚无、轻微、无谓、被剥除了真理，而且永不稳定，永远说着那永远一说再说的这些。日与夜，日与夜，那儿即是我们所在处，而秘密的缺席便是我们的处境。甚至在那无可透穿者所辖御之地——此无可透穿在你不时的挤压下退守，因而愈显无可透穿——亦无任何秘密、无任何非起初即如是者被揭露。然而与你，我却希望能于秘密中说话，于那就所有人而言的秘密中，于那就你而言的秘密中。这就如同一股崭新的欲望。这就如同一个未来在我内中将我惊起。
别因此怨我，别以为我想要对你施加一种冒犯以及影响的权力。说好了的，任何回答在我们之间都是被排除的。我不希望你能回答我，而且我欣喜于你那并不响应的沉默，它甚至不将我引向沉默。回应属于一个我和你我们老早就该离开的区域。我如何能质问你呢，若非一切的响应早已烟消云散？
我想要接近，的确，虽非我本意，但是否就是接近你？为在你内中寻你？为代你夜巡？我很清楚，虽然并不确定，我们之间的空间在扩大。那仍然只是空无，但小室已更为开展，更难用仅一次的回忆环抱。我感觉你似乎和什么在搏斗着，在那儿，如此地远离一切，而那搏斗又是如此孤单，如此沉静，如此隐抑，且全然无涉于你以你那难解的重力加以保全的我们那轻盈的精神。你为何战斗，又为何是在那里？何来这颤抖——也许是你内中的苦痛——这在我们内中的迷醉？确然，那些毒我们来说如此轻微的微小思想对你而言并不如此轻微，而你受苦于它们那既不带来遗忘亦不带来回忆的美妙星散。我能为你做什么？如何为你将那时刻变得容易些？是什么在你内中延长，而对我已不再重要？是否拟想要提供给死亡——都说只有当我们全体同在那由我们所共同携负的激越话语里它才得以真切——那个将甜美地致使它平等于你自己、平等于它自身的独一思想？相信我，这只是多余。就算从那共同的死亡之中产生了种种怀疑，关于我们各自的死亡，尤其是我的死亡，但那又如何。不确定的我非常适应这一不确定性；它脆弱得不足以扰乱我——且若我试图去收编这样一桩古远、如此不属于我的事件，岂不可叹？整起事件只有在我们撑起整体之处才显出了魅力与真理，而且朝我们自己矗立着，那无忧之矗立在我们之间离散我们又在事件之中将我们聚合。你将用什么来平衡这个共同死亡的思想？如你所见，你压不下它，而我感觉只要稍微在肯定上对它加码，即足以使你让步，但同时它也从那你所在而它才刚抵达的边境地几乎是不屑地被逐斥。

我被问题所包围。它们全都指向——其中一些带着粗蛮的僵硬，另外一些则是漫不经心——我所占据的那个中心，同时嫉妒地将我禁锢在那唯有我知道里头并无任何人的圆圈的内部。我知晓一切，我知晓一切。你不恋慕这样一种对于无知并无任何亏欠的不确定吗？而平静同样也是不确定的，于其胸怀中我们不断轻巧地从我们自身之中再生：这大疑问，持定切无可摧毁的，也许就托付给了我们的轻忽。无论如何不该背叛它。

为何你不愿思想我？是无能、无谓、盲目的意愿？是否你在一边，而我在另一边？是否我们两者都是那同一个同样沉重、孤独且静止的思想，那被离分的身份从此推斥着的思想，且这相斥的思想与身份是如此地有差异，以致无法融混，却能维持住平衡上的均势？是否拟是夜晚之中那在另一个夜晚里我所是的思想？是否只有你在说话，只有你对我提出那些我只有以那不应答的沉默来应答的所有问题？是否你还是过去那个已经被我超前了的严肃思想，是否你还会在那里？

这怀疑——苦涩啊，苦涩，我承认——只不过是那不断将我们劫迷的轻盈的形式。而若是我显然较你轻盈，原因不是一切荷担都已从我身上卸除，而是由于你持续地负加于我那你所是的拒斥与忘却之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