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2-2 02:59 /
【注】:本文应该不涉及对《三个阿道夫》、MAJOR影响观感的剧透


《三个阿道夫》 (1983-1985) 手冢治虫

“也许再也听不见声音真是件值得喜极而泣的事情”

虽然看过《多罗罗》和《向阳之树》的动画,但直接读手冢治虫先生的中长篇漫画这还是第一次。正如译名《三个阿道夫》一样,这是本在讲述二战背景下,三个同名为“阿道夫”的人命运交织的漫画:他们一个名叫“阿道夫·考夫曼”,是个德国派到日本的外交官的儿子;一个名叫“阿道夫·卡密尔”,是个移居日本的犹太面包师的儿子;最后的那个阿道夫不用我去介绍,就是那个现在被认为是让一切开始朝地狱滑行的罪魁祸首、战争狂人。故事的起点,也就从本该作为旁观者的日本记者峠草平,无意间得到了一封据称能改天换地的绝密文件,而被卷入这场灾难中开始。


图一:左:动画《向阳之树》海报;右:典藏版《三个阿道夫》第2卷封面

相同的名字仿佛成了交织的不同命运的诅咒,两个更为平凡的阿道夫在短暂相识并经历彼此视作最好朋友的短暂童年之后,一个随母亲返回德国,成为士官学校的一员,踏上所谓的光明坦途;另一个留在日本,因犹太种族身份在日渐狭窄地空间里呼吸着有一口没一口的空气,绸缪着打破墙壁的契机。日子流淌的过程中,两张白纸被涂上了不同的色彩,原本相同的起点也开始走上了分岔的路。而那份传说中能扭转一切的文件,即被所有人认为能够动摇纳粹政治宣传根本的证据,也就被各方用命争抢,同时悄悄地催化所有人所谓的信仰发生反应。

借着这个契机,手冢治虫让一个个角色揣着立场登上舞台,活跃,和主角产生交集,然后转眼下页就隐匿不见甚至化为一抔黄土,当然也可能,他们被气流卷着一步迈上绝巘。守护文件的人为此吃尽了苦头,宁愿舍弃一个又一个自己;追逐它的人或许根本不明白它的意义,甚至连它的存在都无法确定,结果还是如苍蝇一样聚集。可文件、消息终究只是若干会过期的纸片,仔细想想,我们喜爱、崇敬、信仰的,投入无限感情甚至甘愿献上仅此一条生命的东西,原来脆弱得只用几行字、三两句话、一封文件就能动摇甚至倾覆,真是有够廉价的。


图二:《三个阿道夫》第7卷截图,峠草平的喜极而泣

回望这半年,在各种场合我遇见的手头上正守护着 “绝密文件”的人真是只多不少:越来越自说自话的坠入无聊深渊的小团体、每走近一步心就被困得深一点的散落一地腐朽气息的活死人、只看见想看的事情并将之发生的各方打擂台者、慌着忙着造起高楼神像也慌着忙着推倒又或者为之与全世界为敌的狂热者、寄生抽象并沾沾自得的所谓“预言家”、看似面面俱到却吼不出任何属于自己声音的千篇一律的人……不顾感知的喜爱不可信,失掉信念的崇敬靠不住,没有力量的选择难坚持。Oasis唱着“Maybe I really don't want to know/ How you garden grows/ Cause I just want to fly”,在这个悄然间一切都已经变得完全不一样的糟糕世界,选择什么都不做粗暴地斩断自己连接固然应当感到羞耻,但比起拥抱随时都能把自己包围吞噬的informative,或许什么都听不见真是件值得开怀大笑的事情。


图三:Oasis专辑Definitely Maybe中歌曲Live Forever

故事走到最后,那场荼毒入骨的战争都已结了浅浅的痂,可人身上也总会有新的伤口。这时候的两个平凡的“阿道夫”立场、阵营变了又变,相互关系也变了又变,此刻他们已是不共戴天的仇敌,也代表着各自本不该属于、但也本就互相不共戴天的势力,继续做着无休无止的战斗。也许是厌倦了一切,只想向那个恨之入骨的人报仇,于是其中一个阿道夫决定做个了断,他违反军队禁令,张贴出了点题的决斗告示(注:日版原著的标题本身就是《アドルフに告ぐ 》,直译就是《告阿道夫书》,也就是告示的标题),上面写着:“我想和你私下做个了断,请于周六下午单独赴XX地区,若不来你就不是男子汉”。结局如何或许已经无所谓了,原来一辈子坚守的一切正义都此刻都化作了幻影,到了最后,生死相拼的由头还是要回到“男子汉的决斗”,真是荒唐又可笑。

读完《三个阿道夫》不久,巴以冲突爆发,我也又在网上看到了把这部作品翻出来,拿着部分桥段一个一个凑着对应现实,然后沾沾自喜地用所谓“预言未来”给作品封神、也给自己垫高立场的声音。与其说这作品的桥段“预言”了对应的现实,或许说它“预言”了“预言”这件事本身更恰当一点吧。





MAJOR  (1994-2010)  满田拓也

期盼龙卷风

下半年刚开始的时候跑去看了点《钱进球场》的动画,虽然日常总是轻松有趣的,但在和高野完全不同的职棒联盟中为下一份合同浮潜的主人公,以及更多地偏向围绕“年薪”、“职业”等等话题展开的故事却没那么让我感兴趣。当时我随手写到“棒球变得和人生太相关看着总还是有点别扭”,结果这样幼稚的想法在年底被满田拓也老师的MAJOR卷成了碎片,这是关于茂野吾郎从六岁到四十余岁棒球人生的故事。


图四:左:动画《钱进球场》第二季海报;右:MAJOR台版第1卷封面

和以前看过的棒球作品都不同,MAJOR没有H2里安达充那样“一定是无聊的事吧”的自信和余裕,也不像《最后一局》里中原裕&上代务那样把视线完全集中在竞技比赛场中来放手一搏,更不像ONE OUTS里甲斐谷忍那样享受在规则范围内用智斗把读者和反派一起玩弄的快感,MAJOR里的满田拓也真的就只略显笨拙、也无比坚实地做着描绘“茂野吾郎从六岁到四十余岁棒球人生”这一件事。为了达成这一件看起来简单的事,他画了78卷漫画,也让戏外同步地度过了十六年的时间。甚至现在,MAJOR 2nd连载再开,他用即使经常因病休刊、并不那么健康的身体,也要继续延续着这份虽已完全是另一个层面的故事、但某些东西仍然丝毫未变的戏里戏外的光阴。

而我们传记的主角——茂也吾郎,他像是龙卷风一样,从来没静止过:他不停地燃烧自己、不停地受伤病或者黑暗阻碍、不停地反抗和抛掉困扰、不停地更换自己所处的位置、不停地用难以想象的热情带给更多人希望,不停地在不同的地方平地卷起风暴。虽然所谓的终点——“在大洋彼岸那个代表棒球最高水平的舞台上实现自己和父亲的愿望”,从一开始就定下了,但棒球总会牵引着吾郎迈向下一个总是永远到不了的远方。看似俗套、重复的桥段放在无止境的人生行进当中居然闪着一往无前的信念的光,至于所谓的“龙傲天”只要抵上相等份量的疼痛和无人能及的纯粹,也就顺理成章地让人心生向往和力量。

我们看着吾郎小时候的远超年纪的懂事,用本能感应真正爱自己的人;我们看着吾郎经历青春期的叛逆和臭屁,空有拼劲但不够成熟让他走上更为崎岖难行的路;我们看着吾郎为当下燃尽自己,追逐诺言只身远渡重洋从零开始战斗;我们看着吾郎创造历史,打碎所有偏见和困境从不可能中实现一个又一个的奇迹。我们看着这样一个人的成长成熟,也看着他的青涩恋爱,看着他在独一无二的舞台上迸发光芒闪耀成为传奇,也看着他在和时间的无尽赛跑中拼尽一切也渐渐难逃衰弱无力;我们看着他的亲情友情,看着他娶妻生子,甚至后来开始看着他的儿女书写新的、关于逃不开命运光环的、完全不同的故事。MAJOR早就不只是那个代表着最高水准的联赛,甚至不只代表着那个纯粹的梦想和约定;茂野吾郎的棒球人生也早就不只属于他自己,而是不讲道理地卷动着这戏外三十年连载中所有读者的人生一齐共振。


图五:左:MAJOR第51卷封面;右:MAJOR第78卷封面

上网翻读者对MAJOR的各种吐槽,大抵最多人不满的地方是满田拓也老师总是用伤病来推进剧情,身体上的伤病完了还有精神上的伤病,主角虐完了还能继续虐配角,直到完结时,主角身体上甚至没几块地方是从头到尾健康的。我不好说微观上是不是有更好的推进剧情的方式,或许这也不重要,不过这半年里我的确试着用身体去明白了更多事情:有时遇见不爽的事但自我感觉没半点难过,过了一会才觉得胃还是隐隐不太舒服;半夜睡前一直琢磨某个问题,睡觉时很自然地就会全身发烫又闷又闭塞地辗转难眠。还是想多说些这半年越来越成为我生活稳定部分和最快乐来源的排球,这也是我听见自己身体声音的最直接来源:比如有时候熬了个比较晚的夜后第二天要打球,即使中午补了一大觉晚上到激烈处还是真切地感到腿软找不到位置;第一次戴护膝时真实地在运动后感觉清爽,小腿抽筋时冲包宝矿力就又能生龙活虎,扣球姿势不对时第二天就会肩膀疼得抬不起来,穿了双不太合适的球鞋时简直是自己给自己找了罪受......


图六:左:Blue Giant 第10卷封面;右:Blue Giant动画电影版海报

既然我把吾郎形容成龙卷风,那除了一直在风暴中心被卷着前行之外,也就有被倾覆一切后甩离风暴中心的人。两年多前第一次读《蓝色巨星》的时候,我本能地察觉到,把成为世界第一JAZZ演奏者定为目标的主角宫本大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经典的热血主角——某种意义上说,他只是把所有人当作跳板,汲取自己前进的灵感和能量。可谁也不能否认碰撞是真实的,共鸣是真实的,热情是真实的;当下共同的创造和演进是真实的,如果不各自寻找新的激烈碰撞就都无法更进一步也是千真万确的。于是作品的内核无比凛冽,和青年漫画的类别相映成趣。【顺带提一嘴,今年(2023年)好不容易实现的《蓝色巨星》动画化就即使外皮再热血、音乐再煽动,内里弄丢了这点称得上是灵魂的凛冽,那就总归实在难以令人满意】。而吾郎和阿大其实是具有类似气质的角色,只是诞生在MAJOR这种少年漫画里,吾郎可以更加纯粹得令人难以置信,他可以不带任何一丁点的凛冽,他可以卷起最打动人的热情和煽动,他可以在看不见的地方用身体和付出展开摆不脱的引力,他拥有着最直接、最鼓舞人心的力量,无论书本内外都是这样,不必说,这是少年漫画才能做到的事。


图七:MAJOR第78卷截图,小森的否定

MAJOR最后一卷的决战关头,故事的视角一度切回到曾和吾郎在国中阶段搭档的捕手,也是曾经因吾郎和被吾郎视作生命的棒球而让人生彻底改变的小森身上。在路途交错后,他和吾郎其实总共也只有几面之缘。时间走到现在,他已是上班族,跑业务途中在电视上看到了大洋彼岸的大联盟赛季总决赛中燃烧自己的吾郎,被身边同事得知曾在学生时代一起打过球并感慨“他完全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呢”时,他想了想摇头否定到:
“不是这样子的。虽然我们住在不同的世界里,但是每个人都很努力,所以并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我觉得他的工作能带给人梦想,这真的是一件很棒的事,他给我带来了很多力量呢!”

原来如此。

想起来这半年里平常又诚实地说着自己在某方面上不想就仅仅止步于此的人,交流时讲着自己最近没有空闲去焦虑不开心的人,不如意后肉眼可见地更加踏实并说着下次一定会弄好点的人,热烈地在朋友圈分享大家来之不易共度经历之愉快的人,是他们像龙卷风般卷走了我的幼稚想法和糟糕态度。走进云朵连天连海的夜,原来还能把对面小区顶楼燃到后半夜的浴霸当成月亮。

即使不是动画党的我,此刻听着已经成为一代经典的主题曲《心絵》,也算是明白了些早该明白的东西。谢谢了。





【写在后面】

一如既往地没涉及到很多这两部作品的内容,但是关于我的、想说的话已经全在里面了。

拖延这么久,如果非要说有什么没索性鸽掉的原因的话,第一还是因为《讨人厌的字》让我觉得必须写点让我讨厌的东西,第二大概是觉得如果连这半年都鸽掉的话,恐怕以后真就再也没得戏唱了。

在上半年总结里写着“最快乐的半年后”,这个下半年大概紧接着就成了最近好几年里体感最黑的一段时间,硬要往前推的话也只有大二上和高二上能相比,果然时间是不断循环的。当然现在还是相对有了点长进,事后来看这次还是踏实地往前走了些,而且我确信自己明白了些打破循环的秘诀。

仍然大半是每晚睡前在寝室的黄色床头灯下用手机一点点拼凑出来的,所以读起来不连贯的话请多原谅。花了小半个月时间,过程中不断翻看以前自己写的东西,连当时嫌弃无比的内容都变得不太一样了。一度感觉自己写不出任何一句满意的文字,即使内里烧得发烫也是这样,也因此更加明白现今自己的贫乏,尽管如此,我确认还是有些只有我能说出的话要被写下来。

以上,谢谢各位了。

Tags: 书籍
#1 - 2024-2-22 01:34
真的是很有建设性的观点。
2024年春节快乐!
#1-1 - 2024-2-22 02:14
Black Dog
谢谢。新春快乐!